有人拨动着里间的帘帐。早起清明的光照了进来,清冷而尖锐,一切的污秽立刻便要被驱散赶走了一样。
萧因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这不堪的污秽中的一部分,被这晓光铸成的利剑刺得生疼。
她缓缓地抬头,刘恪就站在面前,还是如常的面如冠玉、风姿秀丽。
可是榻上的萧绮云已经冰冷透了。而萧因膝边的地砖上,已经滩开了一大片暗红的污渍。
刘恪目光落在了那片血红上,停了半晌,眉头微微一皱,准备上前,却最终没有迈开步。
他终于来了。
萧因抬着头,逆着清明晨光,不过是看了刘恪一眼,很快地又将目光移开,望着前方光洁的地砖:刘恪穿着一双金丝云头锦鞋,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翁主,殿下来了。”陆鼎夫跟了进来,站在正房的外间,见里间半天没有反应,轻声提醒道。
放下来的层层帘帐挡着,陆鼎夫一时也弄不明白里面的情况,捉摸着大概是这位年轻的翁主被生死的事情吓着了,再不然就是伤心得紧了,连基本的行礼问安的礼数都忘了。陆鼎夫伸手刚准备掀起帘子来,就听到刘恪厉声道:
“退出去!”
陆鼎夫会意,忙缩了手,躬身退出,顺带手将正房的门扇掩上。
利剑般的清光总算是被关在了门外,只有星星点点的挣扎着从木棱门窗的缝隙之间泻进来,投下些斑斑驳驳的污点。
在萧绮云沉睡的榻前。一个近近地坐着,一个远远的望着,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终于,刘恪轻叹一声,道:“薛郁来了,手上的伤让他看看吧,别留下疤。”
萧因听到,眉间嘴角,浮起一丝笑,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有些哑:“长安神医,薛郁公子,来得何其晚!”
萧因松开环着膝盖的手臂,晃晃悠悠地,撑着旁边的黄花梨木案站了起来,右手依旧攥着那支柳叶镖。手掌的血好像变得很粘稠,模糊丑陋地糊住了银器最初的那份明晃晃。
“有些事情,纵使难过,也要坚强地挺着、受着。世事如此,谁也没有办法。”刘恪眉头微皱,两步上前,想要扶住萧因。
“的确是,世事如此,”萧因眉角微扬,泠泠双目盯着前方,“谁不知道,长安的薛郁公子是殿下最得用的,倒是我可笑。他何曾来迟,他来的,是恰到好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刘恪一把抓住萧因的手臂,厉声问道。
“纵使你没有做,你能保证韦家没有吗?”萧因看着一反平常之温润的刘恪,冷笑两声,“毒花茶、铸着梅花的暗镖,殿下敢下令彻查吗?”
“我根本就不用查!”
“确实不用,她是你的良娣,做什么,岂有你不知道的……”
“啪!”锦丝滚边的月白衣袖在萧因眼前扬起,带起脸颊上一阵辣辣的疼。
刘恪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大概自己也有些惊诧,从来都提醒着自己,要时时事事温良隐忍,却在这个时候,伸手打了她。
这一巴掌剪断了萧因的话。半晌,她回过神儿来,扬着微红发烫的脸:“原来,这才是殿下要清河日日研读的,长安的规矩。可惜了,阴谋诡辩,玷污了学问两个字。”
刘恪恢复了平静。他反剪双手,看着萧因,柔声说道:“你本该更努力学习的,可惜,今日看来,还差得太多。止园西阁最是僻静,是个读书的好地方,让丫鬟陪你去那儿静静心吧。”
萧因不及反应,刘恪快步踏出了里间,拨开了层层垂帐,推开木门。
陆鼎夫和一众内侍仆从都毕恭毕敬地立在廊前候命。
“清河翁主伤心过度,不慎被内院鬼魅侵扰,以致于神志恍惚,言行失度,宜暂居止园西阁静养。”刘恪说罢,吩咐陆鼎夫安排。
陆鼎夫会意。
黑甲卫分列两边。
萧因向着静心园西廊的月洞门下走去,一个眉眼如画的俊逸男子,翩翩,穿过层层黑甲卫,走了过来,绀青色衣袂间自带着绵软东风。
正是薛郁。
“听说你的手伤了。”薛郁的头发没有束起来,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髻,说话间,头微微一扬,很有些慵懒的意思。
他的手,正漫不经心地举着一个青白剔透缠丝玛瑙小瓶儿。
萧因停下来,只看了一眼,道:“多谢,不用了。”便转头从月洞门出去了,仆从和黑甲卫们也紧跟着而去。
这长安鬼医的灵丹妙药,居然还有送上门去别人也不赏脸的时候,通透如薛郁也有了一瞬间的受挫。他转头看,却不禁暗笑。
刘恪还站在静心园正房前面。
“鬼医薛郁的药,居然也有送不出去的一天。今天来殿下这走这一遭儿,我可是损失大了。”薛郁笑道,看刘恪眉头紧锁,没什么反应,只得将玛瑙小瓶儿往中庭小石桌上一放,便翩翩拂袖告退。
“主子?”陆鼎夫轻声唤道。
“一切都妥当了吗?”刘恪问。
“请主子宽心,一切都妥当。幸而我们早有准备,再加上太傅大人相助,定不会让那些藏奸之人兴起风浪,保主子高枕无忧。”陆鼎夫回道。
“高枕无忧,”刘恪不禁苦笑出声,“从十二年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一夜安寝了。”说罢,他怅然地望着庭中的芍药圃。
今年的芍药还未开。
刘恪径自走到了中庭的石桌边,坐了下来。静心园的景致平平无奇,却叫刘恪觉得有些陌生。可不陌生,若细细论来,他倒是好像有足足四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花圃旁的几盆白海棠,还在灼灼绽放。
刘恪静静坐在了静心园中庭的小石桌边,半晌没有反应。
院子里跟过来的几个侍卫仆从却渐渐都有些忧虑焦心,也不知道主子这是太过伤心了,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几个人忍不住,竟窃窃耳语了起来。
陆鼎夫了然,使了一个眼色制止。旋即走到刘恪身边,低声道:“主子,外面报说邓曜从交州回来了,这会儿传见吗?”
刘恪把悠悠目光从那几盆白海棠上收了回来,只说了一个“传”字,便站起身来,阔步走出了静心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