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湖惊心动魄的那一个晚上,竟然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之后的很多天,萧因悄悄使人试探打听了一番,无论是巡防营,还是太子府兵,都似乎完全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故。就连那天邓曜打伤的军士,也好像是消失了一般,根本无从查起。
萧因回到行苑,起初倒是很为此庆幸,不仅哥哥和木伯他们都平安脱身,而且似乎除了惹得采蘋等几个近旁伺候的心腹担心了一夜外,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可是细细思量,却开始有些后怕。那天晚上,她手持东宫令牌,自称是东宫女官,即使身份可疑,巡防营的军士也绝不敢冒然行动,最多是将她拿下,再做审讯。
可是那晚的那队军士,却反应奇怪,出手果决,而且招招都似乎是要取了她的性命。可是如此明火执仗的一队人马,也不大可能是贼人假扮的巡防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队军士根本就是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和哥哥的一举一动,所以遵了他们的主子的意思,正好可以借着这样的良机,杀了她,还能把这个罪过安派到什么暗人贼人的头上。
那天的那队军士,究竟又是谁的人呢?萧因只知道,巡防营这些年倒是一直分属太子督管,可是其中若说是有别的主子的心腹人马,也不是不可能。
萧因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暗叹,这里果然与在芪兰时是不同的,任何的行差踏错,都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萧因晨起画画,心绪却有些不平。
“翁主画的这幅清月梨花,意在形外、浩气高洁,”采蘋端着刚换过水的笔洗,说道,“可是为什么总觉的有一种疏落的感觉呢?”
“这自有它的意思。”
“怎么了,阿因也有了女儿家的心事了?”萧绮云笑着接过萧因的话。她扶着丫头走了进来,面容依旧还是有些疲弱,不过精气神倒是好的,“这画,倒是比小时候越发好了呢。”
“姐姐,”萧因瞧见姐姐,立刻欢喜地站了起来,上前去搀着姐姐的手,“我正要去瞧姐姐呢,没想到今日姐姐却能出来走动了。”
“可不是呢,薛公子真不愧是何神医的高徒呢,主子眼见就大好了,总算是可以回长安了。”萧绮云身边的丫头溶月也是满面欢喜。
“我们要去长安了吗?”萧因忙问道。
“还有两日呢,”萧绮云对着妹妹笑着,说道,“刚才陆詹事回禀,信王东巡回来了,会在行宫停歇一两日,聊作整顿。我们便同信王一起回长安。”
信王,皇七子,刘忱。萧因倒是早就听得他的大名了。信王晓诗文翰墨,精弓箭骑射,委实是长安城中特出的人物。更难得的是,这位信王为人狷介洒脱、光风霁月。提及这位信王,就连桓适之这般声闷的人,都忍不住赞他,同一般的皇家子孙不同。
“看来应该又是一个厉害人物。”萧因忍不住心里暗暗嘀咕。
长安,对于萧因来讲,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好像很陌生,却又似乎很熟悉。她在长安出生,甚至也可以同别人说自己也是在这个赫赫皇朝的京城生活过两年。萧因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对于长安是有些印象的。不过,两岁前的记忆委实不可靠,倒不如说是她听了父母哥哥们讲的故事,而生出的想象来的恰当。
长安同芷城自是不同。萧因所想的长安,应该比芷城更壮观、更肃穆,但是大概也会因此而更让人觉得遥远,缺失一些温情。
就像长安来的人一样。
萧因还记得乾元十年,正是南疆动乱初定,芪兰与父亲立下了很大的一番功劳。皇朝长安来的封赏,壮观极了。长龙般的队伍,个个都行止一致、神色严肃。还有那无止境的繁文缛节,初看时,倒挺羡慕好看,可是时间一长,萧因心里简直替他们感到辛苦。
紧接着,中秋,太子殿下出巡芪兰,就更是如此了。萧因回想,当年太子坐在芷兰宫前殿的上首的样子,确实有一种遥远的感觉,这大概也是喜怒不行于色的另一种境界吧。
那个时候,萧因觉得这个太子看着,其实很是温和庸常。可是最近的这月余,从芪兰到洛阳,再到玉烟山,所听所闻,再到所经历的惊心动魄,萧因渐渐发觉,这个看似温和的太子,其实很深沉、很厉害。
“萧因,你已经离开芪兰了,今后可真不能任性意气行事了。”萧因自己暗暗提醒自己。自从发觉这个太子很可怕,她就开始无比地为当年往太子的香茅茶里倒的酒而感到后怕。
可惜,萧因到底是小姑娘心性,才心里念叨的,转眼就可以抛到脑后。
午后,溶月和几个丫头在穿堂前仰着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萧因正觉的百无聊赖,从内院经过,见状,便从穿堂走了出来。
“溶月,怎么了吗?”
“主子养的蓝翎雀飞到厢房的房檐上去了”溶月向萧因行礼,笑道,“这雀儿受了些伤,不大能飞的,小丫头就没留意笼子。可是今儿不知怎么的,竟然忽地扑棱到了房檐上去了。”
“这倒是有趣。”萧因拍拍手,对着几个有些不安的小丫头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取下来就是。”
说话间,几个小丫头已经从厢房稍间搬了木梯子出来,比划了半天,正对着厢房的山墙立住,却都有些怯意,犹豫着半晌也没人上去。
萧因看看厢房屋顶漂亮的脊兽瓦垄,俯身将长裙的前摆打了一个结,竟自个儿顺着厢房山墙边的木梯爬了上去。
那蓝翎雀果然是翅膀有伤,扑棱不起来,正忧伤地坐在瓦垄间。
萧因见状,不禁笑了起来:“小傻瓜,这下知道高处不胜寒了吧!”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顺着梯子上到半高,从萧因手中把蓝翎雀接了过来。
地上的一众丫头们又是惊诧,又是担忧,又是欢喜。溶月一面笑,一面仰着脸道:“翁主可要留神脚下,快点下来吧!”
“屋顶看玉烟山真的很美,你不上来瞧瞧吗?”萧因对溶月笑道。
“这般美景,是不是也邀请我上来看看呢?”一个爽朗的声音从穿堂东的月洞门传来。原来是一个身着黛蓝色的箭袖衣的年轻男子。
“信王殿下。”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连忙行礼。
萧因坐在屋脊上,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回信王殿下,主子的蓝翎雀飞到屋顶上去了,是清河翁主帮忙去取了下来。”溶月连忙回禀。
“下去吧。”刘忱摆摆手。溶月带着丫头们从东廊退了出去。
萧因一时有些窘了。见到信王自是应该行礼,可是自己偏偏还在这个倒霉的屋顶上远远的坐着。
刘忱看着屋顶上这个面容微红的小姑娘,不由得暗暗发笑。他两步上前,斜踏穿堂前的阑干而起,竟也飞身上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