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走出林子,一边是一片波光鳞鳞的湖水,湖对岸是绵绵群山,另一边是一大片葱郁的原野,远眺是一座临湖的小镇,那是他家的所在。斜阳如血,悬于湖面之上,小镇沐浴在暮色中,原野苍茫壮丽,每次看到这夕阳西下的美景,他的心中都会倍觉温馨美好。
穿过原野,走入镇街,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昏暗,临街的店铺已经掌灯,街上不少人都认识秀才,见了或礼貌地叫一声“穆公子”,或点头致意,他也礼貌地回应。
走着走着,前面一家酒肆内人声喧哗,骂声四起,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被人从店里推了出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店里的掌柜骂道:“死酒鬼,就带三两个破铜板就喝光我两坛酒,我看你存心想白吃找揍。”上前抬脚就要踢他。
秀才连忙上前,拉住掌柜说:“陈掌柜,别这样,有事好商量。”
陈掌柜一看是他,本来怒不可遏的,也一下变得几分和善了,说:“原来是穆公子,你不知道,这酒鬼在我这又吃又喝一个下午,最后就扔出几个铜板,这不是白吃白喝吗,我这店小本经营,多几个像他这样的,我就得关门了。”
秀才便问:“陈掌柜,他欠你多少钱?”
陈掌柜说:“一共是一两三十八文钱。”
秀才从身上摸出一小块碎银子,说:“我这有一两碎银,先帮他付了,剩下三十八文钱我明天给你。”
陈掌柜接过银子,脸色好多了,说:“穆公子你可真是少有的大好人,那欠的也就算了,不用给了。”
秀才说:“不行,欠多少就多少,我既然帮他,就不能让你吃亏,明天一定全给。”
陈掌柜说:“那就多谢穆公子了。”对着地上那醉醺醺的男子说:“算你这酒鬼走运了,遇到穆公子。”
秀才弯腰去扶那醉汉,问他:“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那醉汉本来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但忽然间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而清醒起来,双眼睁大,目光敏锐,用鼻子往他身上闻了闻,然后问:“这位公子,你刚从哪里来,手上的血渍是怎么来的?”
秀才回答:“我刚从湖的东头回来,在树林里看到一头受伤的小鹿,我帮它包扎了伤口,便沾了些血渍,大哥,你家在哪里?要不要我叫人送你回家?”
醉汉摆了摆手,说:“不用了,谢谢。”说完,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摇摇晃晃的就往镇外走去。
秀才看着他走远,自己也回家了。
酒肆内一客人问掌柜:“那公子是谁,挺热心的。”
掌柜说:“他就是我们临湖镇有名的少年天才穆乾穆公子,穆员外家的独生子,两岁就已经能认字,十一岁考的秀才,今年才十六,现在天天到湖东的‘枕湖斋’林老举人家中受教,明年八月就参加乡试,可能就是我们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举人了。他还是个少有的好心人,乐善好施,可是有口皆碑的。”
少年秀才穆乾回到家,穆府的门开着,管家穆常正在门口张望,一见他就高兴的说:“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在等你吃晚饭呢!”
穆乾说:“常叔,今晚是晚了点。”
穆家不算很富有,但在临湖镇这个小地方还算是少有的殷实人家,而出了穆乾这样品学兼优的天才,又使穆家在镇上备受瞩目。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发亮,穆乾就起床出门,他要走约一个时辰才到林举人家上学,家里人都还没起床,街上也没什么人,夜里下了大半夜的雨,屋檐上还在滴着水,街上低洼的地方还积着水。
陈掌柜的酒肆早上兼卖早点,所以很早就开门,蒸笼热气腾腾,包子、饺子等香气四溢,穆乾每天出门就在这买早点,边走边吃。
他看到昨天那个醉汉就睡在酒肆旁的屋檐下,于是,他便多买了几个包子,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那醉汉还在熟睡,现在可以看清楚他的面容,虽然胡子又长又乱,五官倒是挺周正,左边眼角下有一道几寸长的伤疤。
穆乾将用荷叶包着的包子放在他旁边,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开。
他走开没多久,那像在熟睡的醉汉便一下睁开双眼,眼中精神炯炯,一点都不像刚睡醒,更不像昨晚那醉醺醺的样子。他坐了起来,打开荷叶,拿起热气腾腾的包子,一边吃一边看着渐行渐远的穆乾。
穆乾走出镇子,走过田地和原野,走进树林那条林荫小路,早晨鸟声悦耳,花香正浓,朝阳的光辉透过树梢斜照下来,这美好景致令人心情愉悦。想起昨天救的那小鹿,它流泪注视着自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现在想起还令人动容,但应该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又有灵性的小鹿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忽然听到树上吱吱吱的松鼠的鸣叫,然后头上轻微一痛,一个松果砸在他头上。
抬头,见到一只锦毛大松鼠,比一般的松鼠大得多,也漂亮得多,尤其是背后那条大尾巴,灵动摇曳。
他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松鼠,心中欢喜,笑着捡起刚才砸到自己的那个松果,向那松鼠抛去,说:“给你。”本是想逗它玩,没想到那松鼠两只前爪伸出,稳稳地将松果接住。
穆乾惊叹的笑着说:“好灵巧聪明的小家伙。”忍不住边走边多看了它几眼,那松鼠也好像很好奇的一直盯着他看。
走出林子,又是湖边,去往“枕湖斋”的湖边小路要过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溪口架了一座小木桥。因为这知路很少人走,小溪也不过约两丈的宽度,这木桥也就特别小特别简陋,也就是溪水中间立了木桩,再分别向两头岸上架上两根笔直的树干,也没有桥栏。一般人走不习惯还胆战心惊的,穆乾在这走了近两年,早已经习惯了,不会觉得害怕。
湖面和溪水都涨了不少,溪流也挺急,看来昨晚那场雨下得挺大的。穆乾走上小木桥时,感到桥比平时有些晃,刚开始他没在意,越走越晃,才明白是桥中间的木桩松动了,桥开始往湖那边歪,他害怕起来,但人已经走到桥中间,急忙加快脚步向前,可已经来不及,桥往水时倒,他惊呼着往水里掉。
搭桥的树干一头溪岸的泥里,虽然歪倒,还没全掉水里,但他没能抓住,溪水深过他的身高,而且又急,一下就将他往湖里冲去。他自幼时记事起就开始认字,背书诵文,几乎没有像别的同龄孩子那样玩耍过,虽然生长在湖边,却是个旱鸭子,人在水中挣扎着半浮半沉,惊恐的喊救命,但这条路平时就少人走,又是大清早,更无人影。
他叫了好几声,灌了几口水,人已经被溪流冲进了湖里,身体越发往水里沉,水呛进鼻腔,神志开始迷糊,看着水面上阳光灿烂,仿如隔世。心里想着这下完了,功名,前程,都成泡影了,还有爹娘的养育之恩,都不能尽孝报答了。
意识迷糊中,仿佛看到一片霞光从天而降,流光变幻中,竟好像是一个漂浮于空中的美丽身影,裙裾招展,彩带飘动,一张精致绝美的脸庞贴近水面凝视着他,于朦胧中又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惊世骇俗。好像有一只雪白得闪光纤纤玉手伸进水里,伸向他。
在一息尚存间,他心中所有的悲哀、恐惧和遗憾,仿佛全消,他似乎在水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