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上官小妹这声,一串动听的轻笑声从车厢里漫了出来,像是心生愉悦时于弦上任意抚出的音符,轻轻巧巧又清晰入耳,挥洒任意却扣人心弦,仿佛是狡黠的恶作剧,又带着漫不经心的调戏,仅仅一声轻笑,枫林已是心旌摇曳。
谁都没料到,车上竟然还藏着一人,安安静静地听了这么久的热闹。这个认知让吟芳和上官二都有些羞恼,警惕地盯着马车的门,吟芳甚至不放心地连车顶车底都一起关注进去了,车内定是个高手,否则怎么藏了这么久,连她和枫林都没察觉。
想到枫林,吟芳瞄了他一眼,不禁大怒,这是什么鬼样子?这么失魂落魄是怎么回事?难道里面的妖女会迷魂术?吟芳瞬间又提升了两倍的警惕,气氛比方才的对峙更加紧张了。
上官小妹的贴身俏婢被这些人的气势压迫得快跪下了,几乎是哭着喊道:“落姑娘,您别闹了,快出来吧!”
落姑娘?怎么有点熟悉?
吟芳脑中还没反应过来,那藏在马车中的神秘人终于有了动作,悉悉索索的一阵衣物摩擦的轻响后,一个懒洋洋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出来:“怎的没人扶我一把?”
话音刚落,吟芳只觉身边一阵风吹过,枫林已经站到了马车前,颤巍巍地伸出了右手。
也是先伸出一只手,如玉雕,如春柳,轻缓地、不带迟疑地搭在枫林的手心,枫林看着这只手,色泽、形状和线条都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如珠如兰,如梦如画。
枫林微微收拢了掌心,却不敢握紧,手的主人却没有他那么小心翼翼,毫不在意地将手下压,重心前倾,借着枫林的支撑起身走了出来,踩着踏脚凳落地后,自然地收回了手,只给枫林留下了指尖微凉的触感。
她的动作明明不紧不慢,却仿佛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笑盈盈地站在了地上,带起一阵轻呼。
玉色软衣,水绿腰带,碧簪束发,披一袭素锦披风,秋水明眸,春柳纤姿,顾盼之间,眸底闪动着似有若无的调皮,不语之时,眉梢唇畔含着一丝轻轻浅浅的笑意,明珠美玉,月莹星辉。
天上突然掉下一箱金子的时候,捡到的人难免觉得不真实,同样,突然地眼前出现了一位绝代佳人,人们也会怀疑自己看错了,而佳人越是貌美,这种自我怀疑就会越深,怀疑的人就会越多。
总之,当落儿这么不遮不掩地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人们仿佛都在瞬息之间被点了穴一般,一时之间,静默失声。
不过,作为美人的朋友,上官小姐对这等美色已经是比较习惯了,便当仁不让地打破了僵局:“二哥,这位落儿姑娘才是小妹的朋友,落儿,这是我二哥。”落儿姑娘一现身,上官小妹明显轻松多了,愉快地将好友介绍给二哥,一脸的与有荣焉。
也是,有这样的朋友确实很有面子,吟芳心想,又想道,好像有点不对啊,看枫林那没出息的样子,难道?
吟芳仔细地打量了落儿姑娘,若是上半张脸上加个白色的面具——
吟芳顿时瞪大了双眼。
上官二也恢复了正常,同落儿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在下上官令凡!”顺带不动声色地将落儿打量了一眼。
这落儿姑娘全身素净得甚至连暗纹都没有,然从衣料到发饰无一凡品,便是上官家的二把手,也只认得出那枚小小的发簪是他们上官家新出产的一种极品碧玉,还是他家小妹给取的名,叫洛水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洛水出产的呢!当时小妹还拿了块成色最好的叫人磨成了簪子,嗯,就是这位落儿姑娘所戴的那支,话说姑娘身上那件素锦披风也是前两天他家大哥送给小妹的。
早就听小妹身边伺候的人说过,小妹不知何时何地结交了一位江湖朋友,除了贴身侍婢外,其他人都只知其人,未见其面,便是上官大哥来问,小妹也是不肯多言,更别提引见,一藏就是两年,这回总算见着了人。
作为兄长,上官令凡自然是不愿单纯的妹妹同复杂的江湖人来往,可这女子衣饰精美,至于江湖人的粗俗野蛮,在这样惊人的美貌掩盖下,实在是看不大出来,反正上官令凡是回忆不起方才这位美人下车时的姿态是否优雅有度了。
也许一名女子有了绝美的容貌之后,做什么动作都是赏心悦目,说什么话都是悦耳动听的。
落儿唇角微扬,目光掠过吟芳,飘过枫林,轻描淡写地介绍道:“二老爷唤我一声落姑娘便是了,这两位是我手下的人,性子有些粗野,不是太懂礼数,让二老爷见笑了!”
上官令凡看她虽双眸含笑地看着自己,脸上却浮着微凉的笑意,唇角牵起的幅度似乎刻意地令人尴尬,心下也顿时觉得局促不安起来,转而朝上官小妹匆匆点了点头,含糊地交代了几句,又冲着落儿点点头,仓促地离开了。
上官小妹牵了牵落儿的袖子,惊叹道:“我还不知道我二哥会害羞呢!”
落儿挽起她的手臂,笑嘻嘻地说:“不是说赏桃花吗?快走吧!”
上官小妹与她本来就交情匪浅,自然无不听从,令人在桃林中铺张设宴,携着落儿前呼后拥而去。
或许是因为枫林和吟芳被落儿归类为“手下的人”,便由上官小妹的贴身侍婢招待,这婢女殷勤善谈,没两句就哄得吟芳眉开眼笑起来。
至于枫林,一颗心早已飞远,边上两名少女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也不影响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尧光城地气偏暖,虽还是早春,这一林子的桃花已经开得七七八八,粉光艳融,灼灼夭夭,桃林深处杯盏流香,鬓影婀娜,终是宾主尽兴。
落儿一手斜撑着下巴,懒懒地倚在身前的案几上,白玉般的双颊映了一层浅浅的如桃花般粉色,原本明净净的眸子沾了些许酒意,眸光流转时很是醉人。
吟芳忍不住凑向枫林说起悄悄话来:“没想到少主居然生得这么美,秦情还称了那么久的鹰谷第一美人,真是笑死人了!”
枫林望了一眼落儿,自得地说:“我可从来没认同过秦情这个第一美人,在我心里,落姑娘一直是最美的!”不愧是落姑娘,连往桌上一靠都靠得如此清新脱俗、潇洒不羁!枫林忍不住陶醉起来。
落儿在上首看到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模样,勾起一抹笑痕,对邻座的上官小妹道:“玲儿,既然我的两个手下都找上门来了,我也差不多得告辞了!”
下面两个手下很自觉地对这句话作出了反应,一脸乖巧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落儿。
上官玲可怜巴巴地看着落儿:“玲儿舍不得你走!”
落儿一笑嫣然,道:“我总是还会来的——”忽而偏头一想,笑容里多了点调侃:“说不定明年再见时小玲儿都要出阁了!”
上官玲忍着羞恼,又说:“怎么要明年才来吗?”
落儿用指尖在案上滴溜溜地转着一只酒杯,懒懒地说:“也不一定,近日也就在邻城,说不定过几日又过来尧光了。”
上官玲这才开心起来,又软语缠着落儿还想多留一会儿,落儿却已起身,双眸也仍是那样明净净的,不染一丝酒意,褪下披风,露出窄袖一双、纤腰一束,便有了潇洒利落的感觉。
回头冲上官玲笑问:“好玲儿,可有宝马相赠?”
上官玲却气道:“哪里还有宝马?都送了你几回好马了,每回都说丢了,你这样的,门口那些随便牵一匹去吧!”
落儿大笑,纵身一跃,足点桃枝,飘然远去,枫林同吟芳也连忙循着追去,桃枝甚密,三人很快就消失不见。
上官玲身边的俏婢遗憾地叹息:“今早落儿姑娘要是穿了我备下的长裙大衫,这会儿飘飘如仙,多美啊!”
上官玲虽说不肯再送落儿好马,可上官家财大气粗,随随便便一匹普通的马也比枫林吟芳从外面租的好多了,从一开始就甩了他们一截,到后面干脆就看不见人影了,好在这方向他们认识,是通往远南城的,毕竟鹰谷少主给远南城的负责人传过话,说要过来巡视一番的。
到了城门口,下马入城,吟芳又开始同枫林嘀咕:“你说她是不是已经到客栈了?她认得路吗?她要怎么进城呢?会不会被拦下来?我上次在魏国的一个小城就被拦过,理由居然是我长得太美了,可能是间谍……”
“那我还从来没被拦过!”身后含笑揶揄的正是落儿的声音。
回头见她,仍是原来的装扮,只是脸上蒙了一块面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明眸。
依枫林和吟芳来看,落儿姑娘已经低调遮住了她的绝世容颜,但在其他人来看,觉得一张面纱实在没什么意义,这姑娘浑身上下,无一不在彰示着她是个很不一般的美人,城门口的兵士小吏远远地就将混合着惊艳和犹疑的目光投在落儿身上,导致落儿前面的人都匆匆地放行了,也包括枫林和吟芳。
轮到落儿时,还没等对方开口,落儿不慌不忙地抬起左手,从掌心垂下一张精致的玉牌,只晃了一眼就重新收回手里,那边检查的小吏早已弯腰恭迎,半句盘查都没有,令枫林和吟芳叹为观止。
入城后,枫林和吟芳去还了马,枫林主动替落儿牵着马,吟芳终于逮到机会问了:“少主,你刚才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落儿倒也不隐瞒,笑道:“是上官家的信物,在晋国、虞国都还管用,毕竟我长得这么美,很容易被当作间谍的!”
吟芳红着脸低头微恼,枫林笑嘻嘻地扯开话题:“客栈有个后门,少主随我们来吧!”
落儿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似乎有点意外,却又不说什么,看得枫林心惊肉跳地,不自觉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