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禾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虽然在梦中,可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清醒过来,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岁那年,她还是焦州无忧无虑的孩子,虽然有些无伤大雅的顽劣,却还是像世间所有明媚的少女一样成长着。
她记得那夜还是大雪,焦州那年的第一场雪,下在黄昏后的夜里。
她想要学着姐姐扫雪煮茶,因此半夜偷偷提了绣花鞋出来,坐在廊上穿好了鞋子,一步步的向着园子后水塘边的竹林摸去,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那夜的月色十分黯淡,也没有星星,罩在白雪上折射出阴惨惨般渗人的光。
就在这时,她看见莲塘边的假山后站着一个人,彼时她尚且以为是哪个丫头小厮受了气躲在这里来哭,幼时的自己总是想要做一个宽和而良善懂事的姑娘,即便在下人面前也是如此,便犹豫着凑上前去,掏出帕子想要安慰他。
却没想到还未走出几步,那人蓦然转过身,黑黢黢的脸上像是泛着剑一一般幽冷而可怕的神色,满身的戾气几乎让她打了一个寒噤。
然后她记得自己就听见了一声重物拍打水面的声音,接着就是四面八方的水像是柔软而冰凉的水草一样涌向她的四肢百骸,她睁大双眼好像要从湖中看出月光倾斜而下洒在湖面的薄薄雾色,却无力的向下沉去,逐渐黑暗,逐渐在彻骨的寒冷中变得麻木,温暖——
直到她失去意识前,记得不知从哪又传来落水声,朦胧间只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向她逼近,如果还能醒来,就再也不做愚蠢的事了吧,要活着,把自己的命好好的攥在手心。
她这样告诉自己。
换面陡然一转,她立在梅花树前,抬起头来,便觉得耳边传来幽兰般的温热气息,从耳边酥酥麻麻的传到心里,几乎让她轻轻一颤。
“还记的王澹的残曲么?”她腰间被那人轻轻环住,小心翼翼而带着些亲昵的霸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共奏一曲。”
“表哥。”女子恍然般抬起头来,微微偏头,面上满是疑惑:“我这样平凡无奇的女子,究竟是何德何能,才能得到您的青睐?”
男子在她耳边温和一笑,环住她的手臂突然束紧,一寸寸的减小空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大骇,想要回头去看,却发觉怎么也动不了,那日在寒塘中的恐惧一寸寸爬上皮肤,这时腹部一痛,她低头去看,却发觉一柄刀插在其中,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倒在地上时,她似乎看见了一双黄色的鞋履,静静的伫立在面前——
“郡主,郡主,——”
“幼禾姐姐——”
她惊坐起来,抱着头颅发出尖锐的叫声,直到觉得一双温和的手在背后轻轻抚摸着她的不安与痛苦,才觉得脑袋中的钝痛渐渐平息下去。
“幼禾姐姐,又做噩梦了?”
沈唤云皱着眉,从阿椒手中接过一杯热水,扶着她饮了几口。
杨幼禾摇摇头,轻笑着示意自己没有大碍,径自扯过挂在榻尾的外衣披在身上,深呼几口气道:“灵鹫回来了不曾?”
沈唤云和阿椒尚未说话,便听见从窗外传来轻轻的扣响之声,杨幼禾莞尔一笑,知道是自己的惊呼引来少年,心中如同暖阳下的慰帖和感动,便故意大声应道:“我没事。”
窗外并没有动静。
杨幼禾低下头微微一笑,用手轻按了按鬓角,将残存的钝麻和恍惚想要甩出脑子。
“哦,对了,涟王如今身在何处?”
阿椒和沈唤云听她这样开口,便知是有事要对灵鹫吩咐,沈唤云又摸了摸她沁出汗来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大碍,才叹口气走出了屋子。
过了片刻,就见灵鹫推门而入。
“涟王现今还在惠妃处,涟王府的修建还在继续。”
“嗯。”她点点头示意灵鹫坐下,灵鹫只是微微迟疑便坐到了杨幼禾对面,又听她开口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灵鹫蹙眉,像是在想些什么。
“涟王身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是——”灵鹫难得一顿。
“只是他每日要关在自己的屋子写一个时辰的字。”
杨幼禾闻言饶有兴趣的抬起头来:“什么字?”
“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誊抄兵书和名著里的句子。”
杨幼禾抿唇,将有些滑落的外衣重新拉起来,对着桌上的杯盏微微一笑,也许,祁涟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也是,身在帝王家,总要有些傍身保命的法子,也许这才是皇宫中大智若愚的常态。
真是让人意外呢。
她突然对这个腼腆而畏缩的孩子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
曹太妃冷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的脸被地上的碎瓷割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口子,双手紧紧握着手边的椅子扶手:“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将主意打到本宫的身上。”
旁边的嬷嬷闻言又将脚踩在那女子头上,逼迫着她的脸与地上的碎瓷接触。
女子发出难以遏制的恐惧悲鸣:“太妃娘娘,不是的,奴婢并没有想着害您,都知杨幼禾那个贱人,我是想要为娘娘出气才做出糊涂事的。”
“本宫用得着你出气?”曹太妃冷笑一声,那倨傲和矜娇的的气势几乎让杨语凝心中一滞,她缓缓走下榻来,细长的手指掐住她血流不止的面庞,语气阴冷而讽刺,像是看着一个笑话般的厌恶:“如果这件事牵扯到湛儿,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跪在本宫面前?”
杨语凝浑身一颤,却又见她指甲轻轻滑过脸上伤口,带着浅薄的阴冷,语气怜惜,只是微微蹙眉的啧叹声让她几乎冷到骨子里。
“如果你不是胸无大志,见识浅薄,只贪图眼前的利益,跟着你姐姐,难道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不曾?啧啧啧,这样如花似玉的小脸,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罢了,拿盐水过来。”
杨语凝蓦然瞪大双眼,双肩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曹太妃笑的明媚而诡异“与其让你心存侥幸,还不如早点让你死心。”
从懿华宫里蓦然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声,守在屋外的宫人好似如常般微微低下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事而动容半分。
杨语凝双手扭曲般捂着面颊,曹贵妃阴冷的声音骤然又在耳边响起:“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做皇帝枕边人么?现在我成全你,陛下的陵墓眼见就要竣工了,尚且缺一些忠心耿耿的妃子去做守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