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沙土路从玉米地而来,横贯在小木屋门前,又伸延伸至远方的山脉。
黄铜跑过门前那棵白杨树的遮挡,看见他的破旧越野车,女子依然挨坐在车头,高高支起的引擎罩把她的身体挡住,只露出包扎着纱布的头部和耳后的长发。
他头一转,顺着车尾的方向望去,目光停在路的另一端。一群人手持着长条状的物件,迈着急促的脚步向木屋走来。
看来老赵没有说谎,镇的人知道了她是一名海盗!
所有人把家里算得武器的东西揣在手,连犬只也出动,两条大狼狗走在队伍的前方,后面跟着人群,他们把只有四米宽的土路挤得满满的。
照这个架势,他们打算把田地被烧的恶气宣泄在她身。
望着静静涌过来的人群,黄铜退回白杨树下,如果有谁阻挡在路,一定会被撕碎片,他们是挡不住的。
他又看看女子,她对眼前的险境一无所知,目光正望着将要前往的方向。
周寂静得可怕,他甚至不敢向她吭一声,怕招致人群的愤怒。
难道为了苟延残存,而一直呆在这个阴暗的角落?他摸了摸白杨树粗糙的树干,感觉连它也在嘲笑他,过往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在酒精里虚渡的年华,一切正在向他反扑。
他是一个自我放逐的流浪者,无依无靠。曾经暗下决心,但懦弱的个性让他缺乏改变现状的勇气。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必须找到突破口!他把手伸出树荫,阳光照在手心,那里明亮温暖。他整个人走到阳光下,双脚渐渐跑起来,冲进沙土路,向喜欢的人奔去。
“快车。”
女子听到叫声,往车尾望去,发现黄铜正跑来,脚下踩了风似的。她将目光放远,在他身后两百米的位置,紧随着一群手握棍棒的人,本来他们只是走着路,看见前方有人逃跑,便发了疯地追赶。
“怎么回事?”她问。
“他们疯了,快车。”黄铜盖引擎罩,拉开车门,把她推进了驾驶室。
“汽车的电池故障了!”
他关车门,隔着半开的车窗对她说:“我会让它跑起来,你握好方向,记住,千万别停下,一直朝前开。”
她搞不清状况,只好点点头。
黄铜踢走车轮前的三颗小石,绕到车尾,面对百米外的人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肺部扩充到极点,反身推汽车的尾部。这辆1.5吨的大家伙晃了晃,没有走起来。
能听到身后密集的脚步声,他没有回气的时间,憋着劲向前推,脸皮皱出深纹,手臂的青筋像蚯蚓一样粗。
汽车终于动了,缓缓向前,发动机喘了一声,黄铜感到车体在震颤。他推着跑,好让它尽快脱险。
一条木棍横扫过来,黄铜低下头,它扑了个空,又向升起,准备落下时,他转身给了手持木棍的男子一拳,男子喷着鼻血倒在路。紧接着一把翻铲冲着头飞来,黄铜下意识侧身,听到噗的一声,翻铲掠过耳边,扎入了茂密的玉米地里。没来得及回身,后背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刮了一下,他的身体踉跄地向前倾,最终稳住,回头,一个长头发的男子保持着收刀姿势,瘦削的手腕握着一把杀猪刀,血沿着半弧形的刀刃下滑滴在地。
延迟的痛感开始反噬,背部的皮肉裂开一道长长的口,衣服也分成两半。黄铜忍痛提起右脚,踢男子的小腹,那家伙连同手的刀掉进了路边的小沟。
追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回身向汽车跑去。
女子一直从倒后镜注意着他,怕汽车离开太远,她开得很慢。看见他抓住后门的雨刮站防撞栏,她猛踩油门,一股黑烟从排气管喷出,汽车向前加速,摆脱想抓住他衣服的几双手。
以为得救时,他感到有什么跟在屁股后面,住回头一看,天哪,两条黄毛黑背的大狼狗追过来,嘴巴张得大大,鼻纹皱起尖齿和牙肉全挤开,奔跑那条长舌头歪在外面,一直挥洒着口水。
跑在最前的那条狗后腿一蹬,两排尖牙咬住黄铜的屁股,害他差点松开抓手。提脚去踢吊坠在屁股后面的四脚动物,这明显是行不通,它咬得死死的,牙齿陷入皮肉里,只会增加痛楚。
他竖起两根手指,戳狗的眼睛,它受不了,口一松,便掉在地,还绊倒另一条奔跑的同伴,在扬尘里不断打滚。
人群已经追不汽车。
黄铜捏了一把汗,他第一次做这种疯狂的事情,身负了伤,但感觉不错,像一个英雄。
把视线转回前方,透过车顶望去,阳光照着两边的玉米地,远处有一座高山,尖尖的顶,崖壁呈灰色。
“我们往哪个方向?”
风声里传来女子的询问,他拍车尾的玻璃回答:“绕过前面的山,会看见火星大桥的入口,驶一千公里,大桥的尽头是茉莉之城,记住......”
忽然,车身哒哒地响,尾部的玻璃碎落,后门穿了几个洞,枪声随后才传入耳朵。
女子回头,黄铜也在看着她。鲜血从他的胸口渗出,在白色短衬不断扩散,呼吸开始急促,手也在抖,“记住,千万别停下。”他说完,手再也抓不住雨刮,身体从车尾倒了下去。
“不!”她放慢了车速,从碎裂的尾窗望去,黄铜已经仰面躺在十米外的土路,从后而来的人群包围了他,她再也看不见那身影。
“她在前面,追!”
“大家跑快点。”
“快跟。”
黄铜睁开眼,眼前围着一群熟悉的面孔,他能认出是小陈,老何,有几个叫不名字,但都是镇的人,平时也会打个照面。
“这个家伙,叫什么来着?黄......”小陈搔着脑袋说。
老何弯腰打量起地的男子,“好像叫黄泥,是整天跟老赵混在一起的家伙,这两个家伙简直是沙漏海的杂草,整天酗酒,无所事事,大家早看不惯这种人,如今他还勾结了海盗,是时候把这些碍眼的杂草铲除。”
“我现在一棒了结他。”小陈抡起手狼牙棒,粗粗的棒子长一米,面有像仙人掌般突起的尖刺。
看着高高举起的棒子,黄铜闭了眼,没有什么需要争辩,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再去争取,只想静静地等待死亡到来。
“小陈,这家伙已经活不成,别弄脏了棒子。我们还是追大伙们,看能不能抓到那个女海盗。”是老何的说话声。
“有道理,我们走!”
接着,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耳边,周围恢复了寂静,他再次睁开眼,看着火星的灰黄的天际。
一张脸闯入他的视线,眉骨突出,额有深深的皱纹,两只圆圆的眼睛正盯着他,是老王。
“黄铜,你了解我现在的心情吗?好吧,告诉你,简直天火星的天气还要恶劣。”老王将手的锄头搭在肩,粗圆的木棍,末端按着厚厚的铁刃,“我已经警告过你,但今天一大早,全镇的人都在议论着我和小花,我像一个被扒光衣服关在动物园的猴子,任人讥笑。既然如此,我也信守承诺,把那女贼的事和告诉镇的人。真没想到,你居然为了一个野女人,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老王蹲下身,用枯瘦的手掌拍了拍黄铜的头,“你以为自己是一个英雄?别笑死人了,十足的一个蠢蛋。自从那个女人从天掉下来,你被她迷住,极力在她面前表现,讨她欢心。你忘记原本的自我,去追逐一个光芒的表象,并且以为那是一切的心,太可笑了。活了这久,你还是没弄明白,蠢蛋,你必须为自己而活着。”
黄铜的嘴唇在动,但没有任何声音。
“你在说唇语吗?”
老王不得不伏下身听,有声音,非常微弱.......“混蛋,别再伪装了,你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接着耳朵传来剧痛,老王尖叫起来,伸手去扒那张咬住耳朵的口,他用捶打,撕扯,始终没能抽出耳朵,最后连着皮肉撕离了一块。
“啊,老天......我耳朵!”他捂着受伤耳朵站起来,看了一下左右,然后捡起地的锄头,向满嘴鲜血的黄铜吼叫:“畜生,见鬼去吧。”
锄头高高抬起,砸在黄铜脑门,身体猛地抽搐一下,接着染红的它又被抬起,再次落下,闷声响了六次。
老王喘着气,朝地吐出一口沫,用手抹了一下脸那擦不完的血迹。
“这下你该舒服了吧!”
他说完,将锄头横在肩膀,两只手各搭着一端,沿着沙土路往回走。
绕过高山,前方出现一座大桥,桥体距离地面有两千米,粗壮的圆柱体桥墩,一根接着一根向远方延伸。
越野车冲进环形道,转着圈往升,到达桥体,让人觉得像在云端开车。
女子用手背抹去脸的泪水,没多久它又从眼眶里溢出。汽车一路向前行驶,她不知道经过的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脚从没有松开油门踏板,一直开到油箱没油,大桥依然看不到尽头。
车停在桥,从早待到夜幕降临,没有看见别的车经过。
她看着温度计由正数变成负,呼出来的热气瞬间变成白霜,身裹着三件衣服,但仍然止不住颤抖,车厢的温度正从破碎的后车窗流失。
嘴唇冻得发紫,她拍打着脸驱散睡意,但眼皮还是渐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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