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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堕民

花叶之世 楼兰夜风 5571 2022-11-03 01:44

  姜荷说:“我是说认真的。在我们浙江一带有这样一群人,主要聚居在绍兴,差不多两万人左右。千年以来他们好像受了诅咒,堕入这个对他们来说痛苦不堪的的人间地狱。他们不与其他人杂居通婚,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做官,总之士农工商都不能做,他们来历不明,独自聚居,服装打扮特殊怪异,饮食风俗也和当地人不一样。”

  我插嘴:“士农工商都不能做,那靠什么吃饭?”

  姜荷没回答,接着说:“明朝之前,这些人甚至连户籍都没有,完全游离在社会之外,这在中国这种管理严格大一统的社会特别罕见。最奇怪的是这群人来历不明,关于他们的来历有各种传说:有说是唐朝宫廷乐师安史之乱后被唐玄宗一怒之下贬来的;有说是南宋降金将领的族人被流放此处;甚至可以上溯到春秋战国和勾践扯上关系,实际上都是于史无据。特别所谓南宋降将族人一说最不靠谱,叛国欺君不诛灭九族已经说不通,南宋都城杭州,把人赶到绍兴算什么流放?来历反正是没人说得清,关键是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了。历朝历代也都不对他们进行同化管理,任由他们特立独行。之前他们靠什么吃饭无从查证,直到清朝中后期有据可查,他们主要从事承办婚丧嫁娶红白喜事,特别是各种曲艺戏曲,按现在的话,他们主攻演艺文化市场,貌似和安史之乱后的乐师扯上关系,实际上唐玄宗是梨园之祖,天下唱戏的都想和他攀关系,也属查无实据。”

  姜荷指了指喜气洋洋端着可乐的六小龄童:“他就是堕民出身。”

  这倒真的大出意外,居然还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如果是边陲蛮荒之地,有什么化外之民不奇怪,浙江自古繁华,两万人来历不明,那就奇怪了。

  “六小龄童是堕民?真的假的?”

  姜荷笑了一下说:“他自己公开说过他来自于堕民,只是大家压根不知道堕民是什么意思,当耳边风一吹而过。”

  “看来大圣都是身世成谜啊,和你我一样。”

  “你算个……!”姜荷及时刹车:“所以说,质疑的精神可嘉,但是要选对方向,别在毫无意义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也并不是所有问题我们都有能力回答,毕竟我们提问和回答的能力都不高。我们为什么对堕民的存在安之若素?不仅仅是因为找不到愿意深究下去并最终能够回答的人,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压根没有问为什么的人。”

  “我想起来了,就是人类所有的知识都是自然对我们提问的应答,受限于我们提问的水平,这个大学里老师教过,好像是什么名人名言,记不清了。堕民我们就不谈了,看上去你也不是知道答案的人。你还是和我这个屁说说,后来你真的是出国治病了吗?什么病?”

  姜荷笑容没了,没有看我,拿起筷子摆弄:“离开新疆以后我很不适应,毕竟我们之前生活封闭圈子小,但是我觉得很温暖。我主观地排斥,不肯融入我自己认为的冰冷的新环境,时刻都觉得自己站在空旷的野地里,四周毫无可以抓靠的东西,典型乡下孩子进城综合症。于是我就给你写信,把每天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你,但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那种哀痛绝望我现在回忆还能感受到。两个多月后父亲告诉我,楼爸爸已经调到其他部队去了,驻地是保密的,让我不要再写信了,写了也收不到。我大哭大闹,最后被我妈打了一顿才了事。”

  我点点头:“看来父母骗孩子的手法基本差不多,镇压手段也雷同,我是被我爸和我妈合起来揍了一顿,他们单独一个人上来镇不住我。”

  姜荷看我一眼,接着说:“又过了两个月,那个学期还没读完,我妈就带我去了日本,我出国前没有什么病,当时和我说是为了给我更好的教育。”

  “日本那个时候正好在搞宽松教育吧,结果培养出一代垃圾的平成废物,怎么不去英国或者美国。”

  姜荷看着我:“我说哥哥,看来你是不太喜欢日本,那时候江浙上海一带流行去日本读书,去美国赚钱,当时真正去英国美国读书的大多是北方人或者广东人,至于你们福建人,读书的没几个,都是跑出去打工的。听你话里意思,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得更远一些”

  “当我多嘴,你继续说,你在日本宽松玩了几年?”

  “什么玩几年,他们宽松教育我妈可不放松,我小提琴就是在日本期间提高的。我们当时选择去日本,并不是因为跟风也不是喜欢日本,那时候我妈也没有出国的经验,选择日本完全是因为我爸有亲戚在那可以照顾我们。我在日本差不多三年后倒真的病了,我是回国治的病,楼爸爸当年骗你的话也算是有先见之明,只是说反了。病好了我就在国内读高中,读到一半时因为某些原因我不想留在国内,而我熟悉的地方只有日本,语言也有优势,就又去日本接着读书,读完本科读修士,到现在毕业没多久。报告完毕。”

  “你当时得的什么病,回国治疗?不是说小日本医疗更发达吗?回来完全治好了?”

  姜荷微微一笑:“一种和遗传有关的病,目前没事了。”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刚才就在想,你是会先问我得什么病,还是会先问为什么回国几年没有和你联络,如果先问前者,那就什么事都没有,否则,”她拿起一根筷子,在空气中甩出一声尖啸。

  我撇撇嘴:“料到了。我从小就很了解你这种时刻想抽我的变态心理,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我接下去也不会问什么,我会直接告诉你那四年怎么辛辛苦苦找你,在杭州挖了多少坑,埋了多少盒子。”

  “你挖坑的故事昨天就说了,虽然挺蠢的,不过倒是很感人,骗小姑娘正好。”

  “凭什么说我蠢?”

  姜荷抿嘴笑:“这你问对人了。我们也不展开说什么社会学行为学根源了,简单来说你挖坑埋盒子就是埋葬行为,挖坑埋人是人类的集体原始记忆,你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实际上你是用这种方式告别过去,也是用这种夸张的仪式强调对之前诺言的兑现。”

  “什么告别、埋葬,集体无意识,你以为凭空找一个人那么容易。”有个奇怪的感觉在我心底一闪即逝,我没有捕捉到。

  “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接下去实际上不会再有何寻找我的行动,对你来说,埋下最后一个盒子的时候,一切已经画上句号。”

  我看着她的眼睛,琢磨着她的话,不愿意进一步回应,只是说:“至少我们过了十来年还互相寻找了,这份精神和结果一样弥足珍贵。”

  “你有消极倾向。”

  “你学什么的?”

  “人类学。”

  结账后慢慢和姜荷往回走。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柔嫩的朝阳透过凤凰树火红的花朵,斑驳地映在我们身上。

  我完全搞不懂人类学是学什么的,姜荷也解释不清,她说最怕回答这个问题,列出植物学,动物学,人类学让我体会。她说本科专业是社会文化人类学,但她自己对体制人类学更感兴趣,课余大量涉猎,不过读研主攻的却是人类学考古。

  我又问读修士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研究生,怎么听起来像出家了。姜荷解释说这是日本国立大学的叫法,修士相当于硕士,而研究生和我们中国的概念不一样,指的是修士的预科生,读修士之前要先读一年的研究生。

  我起昨天施廷关于日本人种的争论,于是顺便请教她,显得咱也会提问题。

  她奇怪地看着我:“你也对这些感兴趣?大多数中国人以为日本人是徐福后代呢。日本人大致可以分为绳文人和弥生人,绳文人来自南亚,弥生人来自朝鲜半岛。语言自然也就是这两个语系的混合。日本皇室属于弥生人。在日本生活久了就会发现,一部分日本人长得和我们很不一样的,那些都是绳文人,和我们中国人还有韩国人很像的属于弥生人。历史上弥生人一直自认为高人一等,歧视绳文人,甚至残酷迫害。另外,绳文人源自南亚的安达曼人,不是达罗毗荼人,达罗毗荼人现在在印度还有两亿多人,而安达曼人基本灭绝了。说来讽刺,导致安达曼人灭绝的主要原因之一,恰恰是二战期间日军占领安达曼群岛期间的疯狂屠杀。”

  “呦西,索得斯内,这才真的是狠起来连自己祖宗都宰了。咱们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他们才两个民族就合不来,他们那菊与刀的二元分裂国民性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你这个视角很特别,怪不得我的老师常说外行敢想敢说,往往带来不一样的启发。《菊与刀》是美国女人类学家鲁斯.本迪特克在战争结束前写的,主要的调查对象是隔离在美国集中营里的日本平民,是美国人对日本人国民性的简单总结,更多的是基于日本人在困境中的表现,对美国政府在战后制定日本相关政策具有很大指导意义。不过毕竟有时代局限性,考察的主要是文化反面,人种基因方面影响好像只有几句话带过,你的思考方向其实更被现代学者所推崇。”

  “我一直就很奇怪,德国日本这两个民族当年满怀幻想地开战,多么冲动幼稚,屠杀几千万人后自己也都死得很惨差点被灭国。可战后没几年就凭着手艺好成功地塑造了严谨、踏实、正派、一丝不苟的民族形象,居然大家也都信了,家里的弹坑都还没全填平呢就信了。”

  人类学女硕士的赞赏给了我巨大的鼓励,这是我能立马能想到的自己熟悉的话题,毕竟也是混过几天爱国论坛的,我都可以感觉到自己极力展现的欲望,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实现工业化之前谈国民性很牵强,这其实是一个百年伪命题。比如咱们国家百年图强,自然需要自我检讨,一部分学者真利用这个在努力鞭策整个民族。特别是一个民族在重要的历史转折时期,批判比赞美更有价值。但同时也导致低水准的丧失自我的批判声音很普遍,这在很多国家都经历过。”姜荷看着我说:“你自己呢?能看清自己吗?我怎么感觉你也满身自我否定的味道呢?”

  “我为什么要自我否定?”

  “我的感觉,你身上有些东西在阳光下都阴影不散。”

  “废话,阴影不就是阳光下才看得到吗?”

  我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次我捕捉到了,她说这些话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老师在问我:“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作业漏了没做?”

  “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姜荷问。

  我摇了摇头。

  我们走过街的转角处,家就在百米开外。姜荷转头看着我,阳光照得她五官剔透,映出眼里的痛惜,小时候我和别人打架吃亏了,她就这么看着我。

  “回家我有件事要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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