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139年8月28日
清晨的阳光穿过宿舍的窗户铺在地上,也洒在我疲惫的脸上。我一夜未眠,“蛇头”倒地的瞬间,我大脑清空,那感觉还萦绕在身体里。我反思着,反思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托卡尔的离去,莉莉的死,莎蕾塔的死,特伦的话,“蛇头”的遗言,以及最切实的问题——任务失败。
用不了多久,情报部就会发现我违抗命令,然后重复那天他们对托卡尔做的事。想到这,我有些释然了。也许我有机会见到托卡尔,跟他道歉,虽然不知道有无意义,他肯不肯接受。当然,还要跟他说莉莉的事。他们的关系我很清楚,我不奢求他的原谅,只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丝宽慰。
就这么想着,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等那些人来找我。
门开了,是上校。
我勉强站起身。一夜之间经历了这么多,又没好好休息,我早就精神萎靡,连正常的招呼都没有打。上校看出了我的颓废样,径直站到床边。
“阿克亚,这次任务,你有什么感想?”
空虚是最好的形容词。“蛇头”死了,数月的努力付之东流,但托卡尔不会回来,莉莉更不会回来。我付出了一个高昂的代价,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不知道。”
“那我替你说。”
上校两步站到我面前,脸几乎要贴上来,我看到了充满愤怒的双眼。
“你违抗命令,杀死了‘蛇头’,让我们失去了继续追查的重要线索!你是行动失败的直接原因,要为此负责!
“还有,因为你的私心,你复仇的愿望,托卡尔白白献身了,莉莉也白白牺牲了!他们都希望能保住你,希望你能完成这重要的任务,希望你来终结一切,但你让他们失望了!”
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辜负了他们。托卡尔被情报部带走的时候,冲我一笑,是要我连他那份一起努力。莉莉被我的枪口顶住额头时,对我笑过,是要我放下包袱,继续前进。就连莎蕾塔,也带着笑容和我离别,但我亲手把这些都毁了。
“我无话可说,上校。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罚。”
“说的对,你必须接受处罚。在情报部来之前,我要先对你进行处罚。”
上校走到门外,背对着我。
“阿克亚·特罗修米,你现在被开除军籍,不再是银翼的一员了!马上收拾东西,到西大门那里去!”
留下这句话,上校就走远了,我却没听明白。开除军籍?上校是什么打算?难道是想在情报部到来之前,让我先逃走吗?
*****
我打开衣柜,拿出仅有的几件衣服,包住一些生活用品,装进双肩背包。包里还有空间,我环顾四周,想再找些东西放进去。这时候才发现,我的生活原来是如此单调。窗台上没有一束鲜花,柜子里没有任何用来装饰的小玩意,有的只是军服和打扫卫生的工具,以及那张照片。
莉莉和托卡尔的笑脸,透过这张图画,出现在我面前。我小心地把照片用纸包好,装进背包侧面的小口袋里。然后背起背包,走了出去。
阳光笼罩着刚刚醒来的军营。训练场上,新兵们的晨练拉开了帷幕。几个月前的傲慢和幼稚,已然不见踪影。响亮的口号配合有力的步子,让我不由得驻足看了一会儿,才继续前行。
西大门的岗哨,站岗的士兵刚换完班,正精神抖擞地站着军姿。四周出奇的静,偶尔能听到训练场传来声音,空气也焕然一新。我深呼吸一下,忽然发现,被我熟视无睹的日常景色,竟如此美好。
大门外,上校等在那里,脚边放着两个皮箱。我走过去,向上校敬礼。
“阿克亚,就如我说的,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在他们来之前。”
“可是上校,我要是走了,情报部怪罪下来……”
上校摆手打断了我的话。“我和杰德会有办法的,毕竟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打交道。”停了一下,上校指着那个较大的皮箱,“武器没法让你带走,战斗服和夜视仪都在里面,带上吧。”
“但是上校,我……”
“你想说你今后不打算再做军人了?”
我只能点头。经过这次的事,我不想再加入任何部队,那只会让我想起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想起一个个几乎窒息的瞬间。
可细想想,我还能做什么呢?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军营中度过。除了军事素质过硬,我可以说一无是处。
上校看懂了我的心事,递过来一个鼓起的信封。
“这里有我写的介绍信,还有去北冰国的机票,明天下午4点的飞机。你得到阿杜拉尔的德帕沙登机,去卡托兰纳镇租车吧。”
“北冰国?”
“嗯,北冰国秋山市格布拉镇。那里的警所所长叫克拉克,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已经和他说好了,给他看这封信,他会给你安排工作的。”
见我没有反应,上校直接把信封塞到我手里,轻轻拍了两下。
“里面还有一万卡玛,算是饯别礼,路上省着点用。到了那边,你得先找个住处不是?在秋山市租房子,可不便宜啊。”
看着上校那双已经发皱的手,我又一次流下眼泪。得知父母和哥哥去世的时候,我曾大哭过一场。自从来到这里,我渐渐把上校当成了亲人,只是被每天的训练和任务所掩盖,让我淡忘了这层不能忽略的感情。他是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可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哭什么?你是军人。”上校抹了抹眼睛说,“我带你和托卡尔回来的时候,一心只想把你们训练成合格的战士。但后来我渐渐明白,早晚有一天,你们将离开军营,寻找更适合自己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会用这种形式分别。”
我想说一些安慰上校的话,啜泣声淹没了所有词句。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我可以做得更好,再多为这个老人工作一段时间,不,是再多陪他一段时间,然而已经太晚了。
上校又拿过那个小一点皮箱,说道:“这里装的是一件特殊的服装,现在的你,或许还不能驾驭,需要时间慢慢熟悉。原本有两套,其中一套交给了我的一个……部下,这套就送给你。本打算测试一下你和托卡尔谁更合适,也没有必要了。”
我把信封装进背包,拎过两个皮箱。接下来该告别了吧。要用短短几句话,把对上校的感谢说完,以我的能力肯定不行。我向来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尽管这么做还不够。
“谢谢上校,请多保重。”
我深鞠一躬,上校微笑着说了句“后会有期”。我转过身,大步流星,不敢回头去望上校的脸。
这就是我离开军队的一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恐怕我以后还会重返战场吧。但我相信,下一次,我一定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
北冰国在阿尔法地区的东方,是安洲大陆上最大的国家。而秋山市是北冰国的重要贸易都市,国际大都会。在那里,我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托卡尔,莉莉,还有莎蕾塔,如果我还能遇到这样的朋友,一定会倍加珍惜。这么一想,心中的迷雾,终于开始慢慢散去。
即将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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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139年5月5日,是托卡尔被情报部抓走的第三天。对于托卡尔而言,这差不多是度过了两年的时间。好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久了。
被捕当晚,情报部将他带到了位于米亚里境内的临时基地,并热烈“欢迎”了他。刚拿到这里不久的,崭新的刑具派上了用场。他们在托卡尔身上留下割伤、烫伤、殴打的痕迹,以及折断的左臂。但无论如何折磨,托卡尔一个字都不说。于是欢迎仪式继续下去,直到5日早上。
情报部厌倦了他的沉默,便用一辆囚车把他送往刑场。5日早上6点,有一批恐怖份子要被枪决,而他们认为托卡尔的行为和恐怖份子没有区别。
初生的太阳下,押送托卡尔的囚车和三辆吉普车开上一座小山,沿着山路左右摇摆。囚车后面的正方体封闭车厢内,托卡尔戴着脚镣手铐,背靠冰冷的钢板而坐。他不怕死,也不后悔至今的选择,只是有些遗憾。
还没来得及把“毒蛇”摧毁。不仅是他们,还有更多,更多的坏人,混蛋,恐怖份子。一想到他们,托卡尔又要激动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去。有阿克亚、上校、杰德,还有莉莉在,他们会做好的。
就这样浑浑噩噩,托卡尔渐渐迷糊起来。突然,一直左右摇摆的车子剧烈地前后晃动一下,然后停住了。托卡尔的头撞在钢板上,左臂也撞上去,疼痛让他从遗憾中回到现实,他听到外面有吵闹声。
“有埋伏!散开!”
是负责押运的士兵。接着,脚步声和子弹上膛声纷纷响起。托卡尔从声音判断,三辆吉普车内总共11个士兵应该都出来了,他们肯定在用枪谨慎地瞄着周围。但是半分钟过去了,一声枪响也没有。
“什么情况?有谁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我这里什么也没看到。”
“奇怪啊,刚才我明明看到有人闪了过去。”
“估计是你看——”
下一个字应该是“错”,但伴随着肌肉撕裂的声音,这个字还没有变成“啊”的时候,它的主人就断了气。紧接着枪声大作。除了枪声,托卡尔还能听到刀划开肉体的声音。一下,两下,声音不大,却保持一定速率稳定发出,这引来了士兵们恐惧的叫喊。
“这,这是什么人!?”
“是超能人——啊!!”
又是半分钟过去,一切归于寂静。托卡尔沒想到会有人来劫囚。是上校吗?不可能。那会是谁?他还没想明白,押运车的后门就被粗暴地砸开。
迎着刺眼的阳光,托卡尔慢慢适应着眼前的景象:一地的尸体,被染成血色的山路,以及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她身着粉衣粉裙,亭亭玉立。身旁有一个高个男子,似乎是她的随从。
女子的手夹着一把滴血的匕首,递给随从,又一只脚踏在车上,身子倾斜,盯着托卡尔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托卡尔看不清她的脸,感觉很不舒服。
“托卡尔·亚龙,对吗?”
声音像流动的溪流般清澈,脖子还配合问话歪了一下。托卡尔不认识她,再加上没有多少力气,只能点点头。
“你是死囚,接下来要被处死,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救你吗?”
托卡尔又摇了摇头。
女子把抬着的腿放下,华丽地转了个身,如同芭蕾舞般的优美动作,让托卡尔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年龄不大。
“不知道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要是死了,你满足吗?”
“不满足,又能怎样?”
“你是个很优秀的士兵。有正义的标准,愿意为之付出努力。还有坚定不移的信念,勇往直前的毅力,大胆果断的行动力,以及一副好身手,这是你的优点。可惜,这些优点在‘无名’是发挥不出来的。”
那两个字不禁让托卡尔对眼前这个女人刮目相看。知道他是“无名”成员的只有那几个人,她肯定是局外人,又是初次见面,却对自己的特点了如指掌。
“你是什么人?”
女子嘻嘻一笑,背过手去,在托卡尔面前来来回回踏着正步。
“我呢,有很多称呼,不过现在,我是邀请你加入我们的……中间人吧。”
“加入你们?你们是什么来头?”
“何必问得那么细嘛,有些事不知道结果才有趣啊。”
“哼,我虽然是囚犯,但还没落魄到随便听别人话的地步。”
“那,我就说个能让你信服的事吧。”
女子忽然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语气,托卡尔不由得竖起耳朵。
“你们‘无名’被情报部咬住不放,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算什么问题。‘无名’遭到质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情报部更神经质而已。”
“那个阿德鲁少校打算彻底铲除‘无名’,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看我们不爽呗。”
显然托卡尔的答案没让女子满意,她把纤细的手指摆来摆去。
“铲除你们,不过是一个步骤。他的真正目的,是要铲除你们的上司。”
“卡普上校?”
“你们‘无名’一直帮着银翼做事,要不是出于别的目的,谁会在乎你们的身份?可你想过没,指使阿德鲁的人,又是谁?”
顺着女子的话一想,托卡尔也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对啊,阿德鲁又不是情报部的高官,他身后必定有人指使,是司令部?不会吧。好模好样的,会突发奇想,要搞掉一个有着多年功绩的老军官吗?
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这其中肯定有自己厌恶的黑色理由。
“我不知道。”托卡尔回答。
“你当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无能为力。”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女子又转了个身,顽皮的身形与之前那番话毫不相称。
“加入我们,让我来帮你揭开真相,伸张你的正义。”
说着她伸出了手。
托卡尔挪动身子,费力地从车厢钻出,双脚着地。他注意到,那只手细皮嫩肉,不像是久经沙场的样子。恬美的脸上挂着微笑,却有着老练又自信的眼神。
看来,这是个彻头彻尾,外观与内在不成比例的家伙。人不可貌相,形容她真是十分贴切。揭开真相?伸张正义?托卡尔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也不清楚她只字未提的背景,但这些对现在的托卡尔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再次找到了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理由。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
说着他也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