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上,积雪覆盖。
冷淡的日光,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
这是一座建立在山顶、规模庞大的公共陵园。在这里埋葬的,是人鱼屠杀爆发以来,在这片土地上地区的原住民。
寒风呼啸,雪花招摇。坟墓与坟墓之间流淌而过的风声,仿佛是从坟墓里传出低沉的细语。冰冷的石碑,是和雪花一样的颜色,石碑上的刻字,也已然褪去不少颜色。
在半山腰上,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拖着残破的身体,努力的往山上攀爬。双手直接按在积雪里,仿佛感觉不到那刺骨的冷意。赤红色的鲜血,砸落在雪地上,却不能与雪相容,直接凝固成了暗红色的宝石。
男人全身都在散发着蒸汽。
男人全身都在滴落着鲜血。
衣服撕裂,里面的皮肤被冻成青紫色。
发丝凌乱,和血与汗水一起黏在面颊上。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但是他还在拼命的往上爬。
一定……一定要去确认。不然……死不瞑目!
终于,他来到了山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纯白色的、被积雪覆盖的陵园。比起男人这条即将离开人世的躁动的生命,那里面的灵魂是如此安静。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男人觉得自己现在身上如此污秽,究竟要不要进入那座陵园,会不会惊扰到其中安息的亡灵。
但最后,他还是咬紧牙关,拖着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往陵园里挪了过去。平整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串带血的脚印,绽放了一朵朵炫目的红花。
男人走进陵园,环视一圈,看到了一座新坟。
目光有一瞬间的慌乱和呆滞。
忽然很害怕去确认。
如果是真的……自己要如何给那个人交代?
……
长呼出一口气,男人抬起脚步,脊背也逐渐挺直。他以标准的军人的威严,端正的走了过去。
不带一丝迟疑。
最后,他的步伐停在了那座新坟的前面。
眼前的新坟的墓碑上,没有名字,但是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少年,模样俊秀,笑容温纯,阳光灿烂。一双明亮的眸子清澈无比,隔着阴阳,静静地把男人注视。
男人原地站立,目光死死的盯住这张照片,久久都没有动。慢慢的,他闭上了眼。
不是谎言,那群村民说的,是真的。
男人慢慢睁开眼,却已经面如死灰。挺拔的脊背轰然坍塌,男人再也支撑不起自己残破的身体,猛地跪倒在坟墓之前。
没有泪水。内心一片死寂。
一丝苦笑浮现在脸上,却显得愈加木然。他转了个身,艰难的把自己的身体靠在了墓碑之上。沉默许久,他抬起手,取下照片外面的玻璃,从里面把照片抽了出来。
看着照片,他低喃:“对不起……是叔叔没有保护好你……”
然后,一秒的宁静之后,他忽然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把照片撕了个稀碎。末了,手里抓着照片的碎片,他瘫坐在那里,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呆呆的凝望着天空,他的瞳孔开始涣散了。
天空……纤云不染。死亡之前的寂静,让他觉得内心无比坦然。
照片的碎片从他的指缝中随风而去,在雪地之上,翻滚到很远……
他闭上了眼,身体一丝一丝的冰冷下去。
“肆哥……对不起。”
……
……
……
苏良坐在小汽车里,看着窗外,愣愣出神。
漫天轻灵的白色细尘,把世界妆点的极致简单。宽广的眼界里,天空和地面一样的白,没有什么明显的界限,只是能勉强分辨出道路两边高耸的树木,树木怒放着白色的花朵,垂钓着晶莹的水晶;漫山遍野的的白色,微冷的空气里,苏良看见了自己的呼吸。充满了实质感的——那慢慢升腾起来的薄雾,然苏良如此清晰的察觉到自己生命的律动。这是苏良平生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开车的是苏醒,就像他本人那样的毫无律动,这车也开的无比的平稳。
他们在前往大兴安岭的路上。
……
公元二十二世纪,中国开始对东北老工业基地实行改革——在全国范围内较为落后的东北地区,经济开始腾飞。
公元二十三世纪,第六次科技革命诞生了成熟的粒子打印技术——而碳原子在这个技术中扮演者十分重要的地位,而这也造成了很多工厂从树木中提取碳原子的行为导致再一次的生态破坏。
公元二十四世纪,人鱼屠杀爆发。围绕着大兴安岭地区,由临时政府建立了一座安全区,编号030,命名为龙江区。
公元二十五世纪,遭到破坏的森林重新焕发生机——然而由于建立在中俄边境处的某处核电站没有及时的解除,导致核爆炸——因为畏惧核辐射,很多人离开了安全区,这导致龙江区逐渐成为了一座空城。但是距离龙江区千里之外的某处流民营,却因为安全区人员的不断涌入,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具有安全区性质的小村落——
也就是苏良此时要去的目的地,奉丹。
……
从相楠子那里回来,苏良一度胡思乱想。但最后,却莫名其妙的冷静了下来。
是啊,当着二叔的面,夸下了海口。但是却总是这么一副被人照顾的怂样,岂不是让二叔看不起?相楠子也就罢了……不知为什么,不想看到那个人失望的眼神。
——不如这就起程去世都吧?
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抹消。前些日子一片混乱,如今已经没什么需要苏良处理的要紧事了,不如就此动身?
罗淞是世都罗家的少爷。他每次从世都来到清水区,都有一条固定的路线。这条路线被他记载在笔记的最后,此时成了苏良前往世都唯一的线索。
那么按照罗淞的路线,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奉丹。
但是,苏良不知道要怎么去。自驾游?不要命了?
所以,苏良想到了梅老头。梅老头的信息网,和琅寺家族部分高下。所以当苏良给梅老头打了电话,几乎不到半天的功夫,苏良就收到了梅老头的回信。梅老头为苏良选择了一个前往奉丹的商车队——因为奉丹盛产煤炭,所以每一年,都有大批煤商北上采煤。而为苏良安排的身份,就是一个年轻的煤老板。同行的苏醒,这次的身份,是苏良的“司机”。
是的,商车队分为很多种。最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苏良现在这样的、由各家经过组织联系在一起,向同一个目的地前进的车队,这种车队大多都是各家乘坐各家的车,由车仓派专业的领队,带领这些人前往目的地。而苏良此时乘坐的这辆车,就是他自己的车。
还有一种,就是只有一家的商车队。这种商车队大多是为了运输货物,而由一些运输性较强的车辆编排在一起,派很多“随车夫”,来保证货物在黄金路中的安全。它的主要目的是运输货物,但是也不排斥想要搭“顺风车”的个别人员。只要付得起钱,即便不是这些货物的所有者,也能够乘坐车队一起出发。
……
苏醒开车很稳。
稳到苏良昏昏欲睡。
忽然,一个刹车,让靠在窗边的苏良一个不稳直接撞在了风挡玻璃上。
“砰!”
风挡玻璃颤了颤,苏良龇牙咧嘴的捧起自己的脑袋的时候,眼里已经有点生理泪水了。
是真疼,不是假的。
苏良捂着脑袋默默地疼痛着,苏醒瞥来一道淡定的目光仿佛事不关己。
忽然,车门外来了一个人。因为车窗都被雾气和霜冻盖住了,所以只能模模糊糊看出是个人。
那人敲敲车窗,示意苏良下去。
苏良和苏醒互看一眼,苏良抬手摇开了车窗。
车门外的人说:“是苏老板么?老板请你过去一趟。”
“老板?谁啊?”苏良皱眉询问。
“是潘先生。一会商队要往村里去,按惯例要在这之前和煤老板们谈谈。”那人回手一指:“在那边,我带你去。”
苏良循着手指的方向望去,还真的看见潘先生穿着黑色的皮衣冲自己挥手。
“……”看了外边飞飘得白雪一眼,苏良无奈只能带开车门,跟着那个人往潘先生那边走。
走进了,看见潘先生身边围了五六个富矮矬,尤其是最靠近潘先生的那个,穿着熊皮裘,叼着雪茄,满脸横肉,牛哄哄的也不看人。苏良又看了看其他人,也都是这副暴发户的模样。
“在场的都是老朋友了,这位年轻人大家可能不熟悉,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苏良,苏老板。”潘先生走到苏良身边,用一只手按住了苏良的肩膀。
“这么年轻?哪家的公子?”那个雪茄男冷不丁的开口。
苏良看了他一眼,微微沉默,勾出一个完美的笑:“潘先生不是说过了吗,我是苏良,自然是苏家的公子。”
在场的大概没几个人会把此“苏”和羊城的那个“苏”联系在一起,天底下姓苏的人数不胜数,听见苏良这么变相的一说,都觉得那雪茄男问了个超级弱智的问题,都抿嘴笑了起来。
雪茄男脸一会红一会白,最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潘先生也在笑,但是很快就停止了。他拍拍苏良的肩膀:“小伙子挺幽默啊。”苏良礼貌的笑笑,暗中往旁边挪了一步,他并不喜欢有人总是拍自己的肩膀。
潘先生好像没发现一样,继续和众人说话:“之后我们还是去附近的村子歇脚,先整顿整顿。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大家联合在一起,尽管是天气寒冷也保不准有没有人鱼。人多力量大嘛,最后的成果大家商讨一下再分,想来也能达到预期的分量。”
几个人都不吭声,也不否认也不答应。
潘先生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都在打着的小算盘,但是事情总是挑明了就不好玩了:“好吧,那我们现在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