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苏良惊慌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同伴的注意。攸悠和符桐闻声一前一后,匆匆跑啦。
还离着苏良很远的距离,攸悠就已经开始大喊:“苏良!怎么了?”
“手、手……”苏良还在颤抖着身体,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害怕看见那个抓着自己脚踝的东西。
庄严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苏良的脚部,咬着牙,隐忍着闭上眼睛。而后来的攸悠和符桐,跑到附近,脚步却慢了下来。
苏良在瑟瑟发抖,但是另外三个人却都看得清楚,他们看得见在苏良的脚下,一个男孩,满脸是血,-头发凌乱,瘫倒在地面上,正艰难的昂起自己的头,努力的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苏良脚踝。
男孩在正痛苦的低吟。但是惊恐之中的苏良,却自动忽略了这细微的声音。
庄严伸出手在苏良肩膀上拍了拍,示意他睁开眼睛。
……
脚踝上的冰凉的手,微微放松,但还是固执的按在苏良的脚腕上,不肯放下。
苏良睁开眼,看见的是三张表情复杂的脸。低下头去,看见这一幕,一愣之后,忘记了整理自己脸上残留的惊恐的表情。
小男孩全身是血,下半身埋在尸体堆里,正努力地睁开眼睛。橙色的T恤沾上了粘稠的血,破碎的牛仔裤几乎整个被浸透了。头发修剪得很短,脸色虽然很苍白,但是小脸上肉嘟嘟的,看起来不像是流落在黄金路里的贫困的孩子,到更像安全区里吃穿不愁的幸福宝宝。
只是他现在,已经奄奄一息。
苏良没想到这里还有活着的人。
这比在这里发现UFO更让他不敢相信。
又或者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孩子,会以这种方法流落在黄金路里。
此刻,苏良的表情有些痛苦,又有些狰狞。他没法表达他现在的心情——憎恨?愤怒?悲伤?怜悯?
他憎恨,憎恨那些人鱼的罪恶和凶残;他愤怒,愤怒那些人鱼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他悲伤,悲伤自己的弱小和无力;他怜悯,怜悯这个男孩悲惨的遭遇。
他俯下身来,把男孩的手从苏良的脚踝上轻轻地挪下,搬开小男孩下半身压着的尸体,看见男孩趴在地面上,微弱的喘息。苏良咬了咬嘴唇,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男孩翻了过来。下一秒,他几乎咬牙切齿——
只见男孩被鲜血浸染的黄色运动衫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男孩的肚皮。而他的肚皮,此时已经分成了两半,里面的肠子在肚皮外面耷拉着,血粼粼的一片。
“……”这又是一阵死一样的寂静。
苏良道退了几步,眼里的泪再也无法止住,他捂住嘴,低声的抽泣起来。
上帝啊,为什么!为什么连这样可爱年轻的生命,也要用这样的方式默默死去?他凭什么要遭遇这些?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啊,只是个孩子啊!难道连这样的孩子,也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要这样,这个世界,是哪里出了错?
苏良的手腾在半空,再难克制自己的颤抖。他的嘴唇被咬的发白,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斥着分明的暴怒。没有一刻,他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人类的身份。没有一次,他如此彻底的知道那群异种的可恶。可是他一声不吭,他在隐忍,为自己的无力而隐忍。
他救不了这个孩子。
孩子艰难的抬起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中带着迷茫,麻木的望着周围的一切。他似乎已经不再感觉到疼,感觉不到温度,他能够感觉到的,只是在自己的身体里一丝一丝流失的生命。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抱有任何希望,因为从一开始……
就没有希望。
男孩的瞳孔开始涣散,生命正从这个幼小的身体里迅速的消逝。
苏良的手,停止了颤抖。轻轻地放在了男孩的头上,男孩的发丝结着血痂,触感已经不再柔软。
男孩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因为混沌之中,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一只大手在抚摸自己的头。他的眼睛里恢复了一点生机,但是视线已然模糊,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眼前这个摸着自己头的男人。
苏良紧紧地注视着这个孩子,沉默了很久。他抬起自己的手,慢慢的伸入衣兜,取出了一块饼干。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已经不在调上:“小……朋友,要不要……吃块饼干?”
压缩饼干冰凉而坚硬,躺在苏良的手心里,没有开封。
……因为苏良知道,这个孩子的肚子已经一塌糊涂,一塌糊涂到,没有能力装下一块饼干。
安静。
山洞顶上的杨树,悄然滑落一滴露水,水滴滴在男孩的脸上,把血迹冲散了。
阳光似乎有一瞬间的明媚,空气里,似乎升腾起一丝绿草的香味。
苏良看见男孩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稚嫩的小脸上在最后的时刻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渐渐地,光影慢慢的迁移,而孩子的呼吸,似乎也随着阳光慢慢散去……
“……”八只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孩子的身体。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他们忘记了悲伤,眼前的孩子好像是睡着了一样,看起来很安详。
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他感觉到了这世界最后的一丝温暖……那是一块饼干。
……
“呜……”苏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他失败了。
苏良把脸埋在衣领里,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庄严把头扭到一边,脸上严肃的几乎扭曲。攸悠侧着脸,闭上眼睛。而符桐低着头,也撇开了目光。
空气一瞬间凝固成冰。
苏良握着孩子慢慢僵硬的小手,久久沉默不语。眼泪是开了闸的洪水,苏良从小到大都少有如此难以控制的悲伤。
没人来打破这死一般的宁静,他们嗅得到空气里淡淡的血腥,每一根汗毛都能接触到空气里浓浓的死亡的味道。生命太容易逝去,每一个人都脆弱的好似浮萍。他们漂浮在这风雨缭绕的尘世,在灾难的波涛中飘零,然后被轻易吞没。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孩子?
“我们,先回溶洞里。”庄严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一字一顿,如铁般坚硬。他在命令,命令这些在悲伤和愤怒里久久**难以清醒的人们。他命令他们,离开!
没人回答,也没人动一下。符桐垂下眼帘,深深的沉默。半晌,他闭上了眼睛,又再次张开:“庄队说的没错,人鱼随时会回巢,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他把目光望向庄严,黑色的眸子里深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攸悠站在苏良的背后,看着这个大男孩身体里正疯狂的涌出的悲哀,她心里不是滋味。她弯下腰,伸手拍了拍苏良的肩膀。后者慢慢的抬起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松开了孩子的手。
这里是黄金路。
在黄金路里,有谁死了,比有谁活着是更加常见的事情。
苏良知道这个道理。整个人类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直到最近,苏良进入黄金路之后,他才对这个道理认识的如此清晰。
……
四个人站起来向溶洞的方向走去,身后是刚刚死去的男孩的尸体,但是,谁也没有回头。
是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强者可以用任何手段掌控弱者,而弱者连仇恨的权利都没有。只有变强,只有更强,也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摆脱成为人鱼食物的命运。
因为只有强者才能违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