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老在台上做了一个简单的年度总结之后,祥门宴便正式开始了。
比起“小会”,真正的祥门宴要随意、自由很多,参加大会的人们就像是参加一个晚宴,分成很多单元,或者谈论党建时代问题,或者结识自己需要的“朋友”……总之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轻松惬意的,大家把酒言欢,一派祥和。
美食、好酒、绅士、佳人……这是最高档的高层聚会,只是这篇祥和的外表下,究竟汹涌着多少的暗流,便不为人知了。
桐人一个人站在椭圆形的阳台上喝酒。背后是漫天的星空,比起大厅略微暗淡的灯光,让这个胖老头此时竟显得有些寂寞了。
不过他之所以在这里,当然不会是因为没人愿意理会他,身为亚洲首富,不知多少人想要在这个晚宴上与之结交,而这些在桐人年轻的时候做得得心应手的应酬,他现在却疲于应对了。所以他选择了这样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一人,欣赏这夜色。
他的保镖们在阳台两边一左一右,让所有想要靠近的人都不得不讪讪而去。而在人群里,一个年轻人东张西望了许久,最后却把目光定格在了阳台这里。
“啊,在那里。”他嘟囔一句,兴冲冲的走了过来。身边的人都用余光盯着他,一边装作没有注意,但是心里都在期待看到这个年轻人被拦在那里的尴尬模样——他们哪一个没想过要与桐人先生说上几句话,但是谁都没有成功。他们的身份、地位,尚且如此,这个看起来很面生的年轻人,又能有什么本事?
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很简单的行为,竟然吸引了那样多的关注。大家看着他走到阳台前,果不其然,被两位保镖拦住了。
其中一位保镖说:“先生,请您去别的地方。”
年轻人愣了下,解释说:“我要见琅寺先生。”
“请您去别的地方。”保镖却仿佛是机器人一样,不断地重复。
年轻人刚想说什么,阳台上的桐人·琅寺,却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见年轻人的脸,他撇了撇嘴,用很散漫的声音对两位保镖说:“让他进来吧。”
两位保镖似乎也略微吃惊,不过还是以最快的行动来回应桐人的命令。
年轻人道了一声谢,然后在若干人的惊讶的目光里,走进了阳台。
桐人·琅寺,这位亚洲首富,斜着眼看着年轻人的脸,用很不屑的语气问道:“苏家小子,我听我家宝贝说了你有事要问我?”
没错,这个年轻人,正是苏良。在阁楼上,和玉提一直呆到“小会”结束,要摸着琅寺已经离开会议室,苏良也走下阁楼。在人群里找了半天,却没看见琅寺的影子,原来在这里猫着呢?
苏良早已习惯了这位对自己的态度——可能琅寺对自己的态度,源于自己对玉提的拒绝。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回避与玉提的婚约,这件事情大概让堂堂的首富大人内心十分不爽——自己的宝贝孙女,竟然还被嫌弃?若不是玉提那副“非他不嫁”的态度让琅寺无奈,恐怕早就把苏良大卸八块了。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苏良——然后琅寺用很重的鼻音哼了一声。他真的看不出来这臭小子哪里好了。
苏良知道这位不喜欢自己——不过苏良也知道,因为玉提的原因,这位对自己根本没办法。所以他也一直不怎么在意这位最自己的态度,因为不管如何恶劣,只要玉提一句话,这位恐怕都要主动来找自己道歉。
“琅寺伯伯……”不管怎样,身份和辈分的差距让苏良还是破有礼貌的开口了,但是刚说了个称呼,就被琅寺打断:“叫我岳祖丈。”
苏良微微一笑,却好像没听到似的继续说自己的话:“我的确有些事情要向您请教……是有关二十年前的苏家的事情,您与苏家想来交好,那个时候苏家发生的事情,您应该更清楚的吧?”
“……”琅寺胖胖的脸,本是很有喜感的。但是自打见了苏良,就好像是白面馒头放了太久变硬了似的,冷到不行:“二十年前?忘记了。”
苏良知道琅寺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这老头就像个孩子似的,记仇的很——明明小时候见到苏良,都亲的像是亲孙子似的,但是在和玉提订婚之后,苏良却变得像是他的仇人一样。每次苏良见他,都不会给苏良好脸色。不管苏良说什么,他都很消极的回答,而每每这个时候,苏良都会选择无视。
“二十年前……我二叔苏醒,在苏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苏良把心理困惑了很久的事情,以最明确的问法,问了出来。
苏醒。
苏良的二叔。曾经苏家的战神,守护着苏家,让苏家称霸羊城。但是这样一个人,却因为异变种的身份不但在监狱里囚禁了二十年,而且还被苏家雪藏,以至于苏良到了二十二岁,都没有听说过苏家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本以为胖老头还要再傲娇一会儿,没想到听见苏良这个问题,他却沉默了。小眼睛默默地看着苏良的脸,一言不发。
“您……就告诉我吧。”苏良咬了咬嘴唇,深深地向桐人·琅寺鞠了一躬。他真的太迫切、太迫切的想要知道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从自己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开始,就有无数的疑云笼罩着苏良,让苏良十分不安。
相楠子那个女人,对他说:“那个人不可信。”
但是黎叔却告诉他:“见到那个人,要报恩。”
苏良想要有自己的判断,但是最无奈的是,他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这一躬,让琅寺的眼神微微变了变。深深地看着苏良弯下的身躯,他抿了抿嘴唇,终于开口说话了:“告诉你也无所谓,本来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真的?谢谢您!”苏良抬起头,一脸兴奋。
琅寺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二十年前,那个人也是这样,为了同一个人,向自己弯下了身躯——苏擎。那个男人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异变种,来请求自己的帮助。那样高傲的人,那么固执的混蛋……为了一个异变种,竟然说出那样的话——
琅寺望向窗外,夜幕深沉,回忆也如这夜一般沉重:“你知道么,在你二叔异变种身份暴露之后,你的父亲曾单独找过我……那天,他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他回头看了一眼迷茫的苏良,继续说道:“他说:‘如果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愿意用整个苏家换他的性命。’”
苏良瞪着眼睛无比惊讶,他看着桐人的脸,想要辨别出这个人是不是在欺骗他。
自己家——那个混蛋老头?那个向来“以人情还人情”,却绝不会“以感情还人情”的家伙?那个人……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良知道琅寺这一句话,已经代表了一切。他虽然讨厌那个老头,但是他……毕竟是那老头的儿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父亲……如果一个人,能够让他用这样的话来守护,那个人,绝对是他的生死至交。
所以……二叔,尽管是一个异变种,却在父亲的心里,依旧那么重要么?
“我见过那个年轻人。”琅寺低声继续诉说着:“很安静的一个人,人畜无害,但是在黄金路里,却是兵不血刃的杀神。”
苏良沉默的听着,心里十分复杂。
“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当年的苏家,可以不夸张的说,就是靠他一个人的战斗力,成为羊城一霸。”琅寺用平稳的声音,说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苏良不知道作何回答,所以索性闭嘴,安静的听琅寺说。
之后桐人说的事情,基本上和黎叔告诉自己的大同小异,只是最后琅寺还是告诉了他一些他没听过的细节:“那天夜里,苏擎遭遇刺杀,受了重伤,正是你的二叔在最后关头赶到,救了他一命。不过即使没死,也受了重伤,苏擎在医院里晕了整整六天。在这六天里,你的二叔被政府调查,并且被押进了军事法庭。”
“异变种的身份,让他的处境糟糕到极点。想杀他的人比比皆是,然而本应该站在他这一边的你们苏家,却始终保持了沉默。在法庭上,竟然没有一人为他出一言辩护。就那样,死刑被判下,若不是你父亲醒来,到处游说,恐怕二十年前,他就已经被枪毙了。”
琅寺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似乎也忍不住唏嘘起当年的风云动荡。那样的乱世,成就了很多人,而琅寺也正是其中一位。
贫穷的少年,入赘豪门,经历了多少,才能有今天的位置?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二叔终究还是被关入了白罗地监狱……”琅寺说到这里,忽然轻蔑一笑。即便是苏良就在眼前,他也没有一丝想要掩盖自己不屑的意思:“让我也觉得搞笑的事情,是自那之后,你们苏家,竟在无一人敢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无论是知情的人、不知情的人,只要是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全部绝口不谈。”
苏良久久的沉默,然后低下了自己的头。他在羞愧,但是又说不清原因。这种心情让苏良很焦躁。他现在脑海里回忆起的都是黎叔喝醉酒时说起二叔所表现出的痛苦,还有那些照片里,围绕着二叔,笑得灿烂的那些汉子……所以他想要为自己的姓氏反驳点什么,但是琅寺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无论如何也再不能说什么。
琅寺淡淡一笑,因为苏良低着头,所以没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他说的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苏良的耳中。他说——
“你们苏家,把曾经家族的守护神,当成了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