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挽月楼,辰时刚到,整个院子都鲜活起来,一个个的小丫鬟各司其职,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整个院落。
比起外面欢欢喜喜小丫鬟,身处闺房外的几个丫鬟却显的小心翼翼,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青枝姐姐,桂嬷嬷不在,怎么去叫郡主起床呀!”顶着两个小丸子的丫鬟说着,还偷偷瞟了一眼室内,皱着眉头一脸的忧愁,配着还稚气未脱稍稍婴儿肥的脸蛋,总能让人心生欢喜,就是什么烦恼也能往旁放一放。
果然,下一刻就有“噗嗤”笑声传来。“桂嬷嬷不在,当然就是你顶上了,我们的小白露也是顶能干的呢!”
“映春姐姐可别拿我打趣,今日可是郡主难得的休沐呢!”名叫白露的丫头一着急,激动的双颊通红,俩只红苹果娇嫩鲜艳,还不忘为自家主子抱一句不平。
“谁说不是呢,难得休息,也是运气不好……”
“慎言!”一双眼凌厉的扫过来,两个小丫头同时退了一步,怯怯的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
“是嫌平日主子待你们太好。”
“姐姐……”映春反映过来脸上血色也完全褪去,一张口就带了哭腔。主子平日再宽厚,做丫鬟的也不能编排主子的不是,就算主子再不情愿今天的日子,也不是一个小丫鬟能说出口的。
“行了,我去叫郡主起床,一会自去请罪”看映春一张脸都吓的惨白,一双眼茫然的看着自已,青枝的语气也软了几分,都是一同长大的姐妹,那能忍心看着对方受罚。可四个大丫鬟中自已年龄最长,也不能看着妹妹们行错,主子宽厚做下人的更要恪守本分。
不理会身后几个烦人的小丫头,青枝轻手轻脚的进入内阁,看着眼前的珠红软帐,也是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七天的起床气堆到一起,宝宝也受不住啊!想想桂嬷嬷不在,钱嬷嬷也不再,再看看身后几个畏手畏脚的丫头,咬咬牙,上了。
“郡...郡主!”刚还努力堆笑的脸上写满惊讶。塌上平躺着的少女一脸平静,茫然的看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声音转头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只一眼,青枝的心中就涌出止不尽的心疼,少女平静的眼中是将要溢出眶的悲伤,浓郁的能将人的心神都拉尽黑暗……
“郡主怎么了,青枝你说话啊!”下一刻青枝就被推到了一旁,床前就突兀的多出三个毛线线的小脑袋。
“郡主您醒了,太好了,奴婢伺候您更衣”这是白露欢喜的声音。
“郡主的脸色有点白,手太凉了,今日应该吃三号药膳”这是映春,又被决定了一天的口粮。
“我去。”这是不善言辞的秋晚,转身就去吩咐下面的人,一天到晚都像个隐形人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感受着耳边的叽叽喳喳,姜雁琳也配合的任由她们摆弄,小白露虽看起来不靠谱,眼光却是不错,着装打扮也向来合自已的心意。
被推到一旁的青枝也不恼,看着映春白露将郡主扶去梳妆,默默的上前整理床榻。手只在碰到潮湿的枕头时顿了顿,悄悄打量着安静梳妆的少女红了眼。
被任意拨弄的姜雁琳可不知道,大清早的就有小美人对着自已暗自垂泪,心思早就不知漂到何处。
——
“快去那边看看,你们几个,跟我走!”
“快快,我们这边走,找不到郡主,大家都得死……”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乱草从中才冒出个小人影,谁能想到养尊处忧的郡主能窝在这乱草从中。
年仅三岁的姜雁琳终于能迈开自己的小短腿跑,怎么能不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是终究不是不谙世事小丫头,就去看看所谓的禁地是什么吧!
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看不到尽头,姜雁琳却像走光明大道一般走的一往无前。
“老头,你是什么人?”
“嘿,哪来的小娃娃,细皮嫩肉的一定很好吃”
那是姜雁琳和老头的第一次见面。
那一年,三岁的小姑娘一路走来锦罗绸缎早都刮的不像个样子,条条串串的挂在身上,加着早就抹花的脸活像个小乞丐。
对面的老头看不出年龄,明明花白的胡子却在大花脸上,依稀能看来的就是黑色的衣服洗成白色,迎着一个个破洞一蹦一跳就是个老疯子。
老疯子冲着小乞丐呲牙一笑,小乞丐也哈哈大笑起来。得,小乞丐变成了小疯子,正好给老疯子做伴。
“老头,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啊!”
“出不去啊!”老头摇着头一脸惆怅。
“不都说了有路吗?”姜雁琳第三次认真的说起这话。
“不,我要飞出去”老头一脸坚定道。
“唉,随你吧,休息够了,该走了。”小大人似的摇头叹息,小手背在身后转身就走。
“哎,我悄悄告诉你,那有一条小路还要近的多,一会就出去了”一脸风轻云淡的老头看着天边白云,唯一的一只手却指着一处小路迟迟不放。
“嗯呐,肉食好和是素食好。”巴掌大的小脸故作沉思,黑溜溜的小眼睛却转个不停。
半响,小小的身影都快看不到了,一声悠悠的“肉”却传出山谷。
……
整整九年,每日卯时山谷都会迎来一位熟人,从小小的团子长成了窈窕少女。
三岁的生辰礼物却在十二岁被抽走,偷出九年的欢乐却在也回不来了。
山谷里再也不会出现鸡飞狗跳的情景,再也不用泡痛彻骨髓的药浴,再也不用扎该死的马步……
唯有去见老头时姜雁琳才觉得自已像个少女,一个十二岁鲜活的女孩。
本该卯时清醒的少女却在寅时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今日生辰,姜雁琳却一点都不期待从宫中赐下的一箱箱珠宝是何等华贵,也不期待家中长辈准备的礼物何等招人羡慕,就诸位兄长应该能找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但最最期待的,就是老头说的,会信她一件特殊的生日礼物。
要知道相遇九年从来都是自己把生日让给老头的,都准备了八件生日礼物给老头的。老头说了,十二岁,自己会得到一件极为特殊的生日礼物,哎呀好呀莫名好期待呀。
终于,起身穿衣,感谢茹凉还是很聪明的,没有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还好没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伺候残了。
怀着莫名得意的心情,姜雁琳一路偷偷摸摸的避开各处防守,无惊无险的来到小山谷。
唯一的例外就是老头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早到一样,早都穿戴整齐的等着她。
“老头,你穿白色很好看唉!”心情极好的姜雁琳顺口夸了一句。
“是啊,有人也曾这样说过。”倒是稀奇,老头第一次谈及往事。许是老头的表情太过严肃,亦或是老头眼中的追忆触动了小姑娘心中的某根弦,姜雁琳也一反常态的没有嘻笑打闹,乖巧的跟在老头身后脚量山谷的每一寸土地。
可惜山谷并无外人,无人能看到一老一少身形鬼魅,看似寻常步了一步步走下,身旁的景色就像倒放似的跑的飞快。
“来,再泡一次老夫的药浴吧”悠悠的声音由远及近。姜雁琳还未搞懂这突如其来的深沉,肩膀就传来一股巨力,一抓,一提,下一刻就以落汤鸡的形式出现在桶中。
“又是这样,老头你吃饱了撑的吧,下次不给你带红烧肉了……”
嘟囔的声音并未说完,老头张嘴说些什么也顾不得了。熟悉而又酸爽的疼痛滚滚而来,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这又爱又恨的味道。
一条条青筋在白皙的面孔上爆起,呲牙咧嘴的样子毫无半分仪态可言,唯一能欣赏这惊心动魄之美的只有个乱糟糟的,哎不是,是有个收拾整齐的糟老头。
醉生梦死,浮生梦回,经历了一次次光明与黑暗的角逐,疼成狗的姜雁琳终于手脚齐用的爬了出来,低了看了看湿哒哒衣袍,手指一动唯一的一丝内力也用来烘干衣服了。
舒服的衣服让姜雁琳也稍觉得意,想当年一次次的被扔出去,又一次次的爬不出来,再到这般地步可不就是得意了。
可接下来老头的出现就打消了她唯一的得意。老头不会伤害她,这是比真金还真的直觉,但此刻老头诡异的表情还是吓到了她。
直到有一丝内力连绵不觉的出现,温暖她的每一寸骨骼,再也维持不了自信的她泪如泉涌。
“老头,老头,你在干什么。”“老头,你快住手!”“老头,老头,求求你了”慌乱的姜雁琳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嘴里一句句的叫着老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丫头啊,老头老了,要死了,丫头帮老头完成遗愿吧!不要回头,飞上去,再也不要来了……”
“老头!”
“不要回头!咳咳...”还是老头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严厉和掩饰不住的虚弱。
僵在原地的身影是侧立着的,不上不下的站在那,不再回头,也未曾移动半步。
“老头,为什么就不相信我,我这么努力习武
我说过,待我及笄时一定完成你的心愿
老头,我还要偷鸡去给你烤着吃呢,你教我的法子很好用
我攒够了十万两,咱去包下聚福楼随你去闹,看谁还敢狗眼看人低将你拒之门外
老头,……”
“丫头,乖,老头老了,陪不了你了,听一次话好吗?”平和的话浸着虚弱总能让人心酸。
姜雁琳说不下去了,忆起总是埋怨老头扒皮,学堂尚有七日一次休沐,可却让她每日风雨无阻的准时报道。
可是啊!姜家无法无天的郡主殿下,真能让一个不知身份的老头指使得了?
足尖轻点,皓月当空,少女终以鸿雁之姿将曾经的巍峨绝壁踩于脚下。
身后,是老人安详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