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贫民区的死气沉沉,数里之外,市区内仍是一片灯红酒绿,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几欲同地下城的天幕比肩。
双方之间虽然只有一街之隔,但市区与贫民区的生活可谓天壤之别,在这个时代,阶级分化尤为严重,能够在市区立身的人,无一不是于基因筛选中脱颖而出的优越之辈,他们身负人类最纯粹,最高等的基因,只要不发生基因变异,这种优越将始终延续下去。
反观贫民区,则是一群注定只能生活在最底层的卑贱者,龙生龙,凤生凤,他们的命运自出生之日起便被打下了烙印,极难翻身。
除非他们能够通过拯救者学院的考核,注射夸父药剂,成为狩猎者。
只是在那繁华先进的市区中,林立着系统正规的训练馆,这里的每一份训练,都是针对拯救者学院的入学考核,可谓严丝合缝,恰到好处。
而贫民区内莫说训练馆,就连普通的健身设备都难找,心怀梦想,渴望跃龙门的年轻人只能凭借寥寥无几的知识,邯郸学步,粗劣模仿。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环境差异下,双方之间的差距将会拉得多大。
况且基因上的差异便决定了双方的上限,有些事情光凭努力是没有用的。就好比一个天生双腿残缺者,却非要在跑步一事上与人一较高下,这种自我感动的努力就像抽刀断水,徒劳无功。
就像市区那栋满是金属与强化玻璃的高楼大厦,不是贫民区的废旧集装箱可以媲美的。
不过在数年前,倒还真有一位贫民区的少年创造了奇迹,通过了拯救者学院的入学考核,只是不知为何,此人并未参加入学仪式,从此更是再无消息。
一扇通透高大的落地窗前,蛐蛐望向远处漆黑的贫民区方向,对于被识破身份这件事,他半点不奇怪,反而还有些高兴。
这份让影猎者亲自问候的待遇,九川地下城有几人可以享有?
莫说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是让他骂上几句又如何呢?
在将狙击手踢出聊天频道后,这位气势诡谲的男子哈哈笑道:“一别两年,再见之礼总得有些响声不是,我这两位杀手的分量重不重?别忙着摇头,你要是不满意,我这就将自己五花大绑给你送去,保证能够劈啪作响!”
边月没客气,顺着他的恶趣味继续道:“也行,记得来前沐浴更衣,省得我再费工夫。”
蛐蛐气笑道:“少跟我在这里贫嘴,你要的通行令我已经发给你了,记得接收。”
边月嗯了一声,转头瞥了眼面前的杀手,“那这两人?”
“让他俩去你那里就是为了搓搓锐气,现在差不多了,让两蠢货滚回来就是。”
在以蛐蛐为首的联合统治下,九川地下城的黑道一片风平浪静,于是乎不少小鱼小虾浮上浪头,自以为能够一览众山小了。
边月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挂起一抹笑意,“一百万。”
话音刚落,耳机那头明显传来几声被水呛到的咳嗽,蛐蛐冷笑道:“那我还是将自己里外都洗干净,给你送去吧。”
边月望向远处的狙击手,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给我一百万,不然我就撕票。”
大半夜让我帮你操练手下还不给好处,天底下有这种好事吗?
就算有,也不是我边月能干出来的。
蛐蛐轻轻呵了口气,面前的玻璃上起了层薄雾,他伸出手指在上面画了个圈,插科打诨道:“看不上我是吧?行,那两个家伙就送你了,记得轻点折腾,我还要用呢。”
边月自知在脸皮厚度上不是蛐蛐对手,可又不愿让他这么简单就称心如意,便接连骂了数句。
蛐蛐脸皮不薄,坦然受之。
话至最后,身着浅蓝色衣衫的男子有意提醒道:“那名狙击手?”
修士有望气之术,即便相距遥远,看不清面容,依旧能凭借对方的气象判定为人,八九不离十。
此人头顶有丝缕晦气,绝非忠良之辈。
蛐蛐语带笑意,半真半假道,“尖刀与我情同君臣,你休要挑拨离间。”
真话假话,有时候得听语气。
边月回过味来,感情蛐蛐这家伙打算一箭双雕,自己竟在无意间当了回箭人?
大厦中的男子看起来兴致颇高,但也没在这事上刨根究底,话有余白才能让人仔细琢磨,他知道边月是聪明人,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于是蛐蛐问道:“准备在这待多久?”
九川城中知晓边月重返地下城的人并不多,况且就算有人与这家伙当面撞上了,也不一定能认出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影猎者。
在地表猎杀凶兽的这两年,边月终日身着护甲,以假面目示人,就算是同行的暗猎者,也不清楚他的身份。
可以说,在这九川城中,蛐蛐是唯一一个对边月知根知底的人。
至于那两名杀手知道的细枝末节,则是蛐蛐有意告知,算是一种无形中的威胁。
边月犹豫片刻,说道:“不久,顶多三天。”
“哦?”听闻此言,蛐蛐顿时来了兴趣,“三天时间,能做什么?”
边月远望拯救者学院方向,双眸中莫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
“送人。”
“活人还是死人?”
“死人。”
蛐蛐悻悻道:“爱莫能助。”
自拯救者计划成立以来,与之伴生的拯救者学院就成了一处无法被冒犯的禁地,强如世界政府,也只能与之平起平坐,恐怕在这个世界上,也就那几位隶属于越星计划的顶级科学家,能让学院低下头颅,礼让三分。
九川地下城的这座拯救者学院,虽然只是众多分院之一,但蛐蛐能为边月弄到临时通行证,就已经是无可置疑的天大本事了。
至于陪同边月一同前往,那是万万不能的,他这个黑道头子去了那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结束了与蛐蛐的通话,让那两名杀手离开后,边月回到了自己的集装箱。
其实以他目前拥有的资产与声望,完全可以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园。
蛐蛐甚至数次盛情邀请,想让边月搬到他那寸土寸金的别墅,别墅位于地下城南端,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环境极好,素有蓬莱仙阁之美誉。
不过边月好似偏偏对这个小铁屋情有独钟,即便里面锈迹斑斑,没几件完好家具,他也不愿搬走,甚至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还让蛐蛐好生看管,莫让他人闯入。
房间内,所有物品尽皆靠墙摆放,在正中间腾出了一块立身之地,地上污渍斑斑,如同烙印一般,这是边月鲜血所染,一直未曾除尽。
没有灯光,房间内漆黑一片,窗边与门缝中透过几分微亮,更显得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有些东西不用眼睛去看,便能呈现于脑海,比如梦境,比如幻想,再比如周围这些常人见不得,亦不得见的金光流苏,就是由灵魂与大道碰撞产生的玄妙余韵。
如果说边月是念及旧情,不愿搬离此处,那就有点太小看他了,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不该困于立身之地,真正让他不愿离去的,正是这些金色流苏。
只见他双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横在眉间,而后缓缓分开,在微闭的双眸上轻扫而过,当指尖碰触到眼角时,恍惚之中有紫色光芒一闪而逝。
神人龙瞳,气望乾坤。
这是一门古老而又隐晦的术法神通,并不难学,而且它对所学之人的境界要求极低,但其本身并无任何威力,与无极级别的瞳术相比更是云泥之别,只能算作旁门左道,因此愿意琢磨它的人不多,传承就更少。
当年时空之主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碰见此术,耐着性子略微修习几分,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发挥了作用。
等到他再度睁开双眼,已然置身灵境世界,周围天地皆混沌,如同浩渺宇宙,但没有星辰,却也并非空无一物,因为只需随便伸手,便能掬起一捧黑雾般的物质。
这里没有光,亦没有暗,但边月能清晰看见无处不在的黑雾,更玄妙的是,这些黑雾并不会遮挡视线,只要定睛于一处,视线中的黑雾便像消失了一般,只是黑雾后头还是黑雾,消失与不消失差别不大。
远处,一道道金色流苏飘荡不停,像是符箓,又像丝滑绸缎般的流水。
两年前,边月以暗猎者的身份,在地表横空出世,只身一人猎杀数十头凶兽,闯下赫赫威名,他甚至转战千里,深入凶兽腹地,靠着水磨工夫,割去了一头地级凶兽的头颅。
要知道即便是S级狩猎者,也不敢如此不计后果的冲锋陷阵。
正是这一战,将他的声望推到顶峰,九川地下城那个空悬已久的影猎者名头,也是在他提起凶兽头颅的那一刻,便被置在了他的名字前面,无人有所争议。
影猎者,楚刀。
这个楚刀,自然也是他的化名。
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黑道的暗猎者,还是拯救者学院的狩猎者,都在猜测楚刀究竟是注射了什么药剂,得以让自身实力强大到如此地步。
倒不是说楚刀所做,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只是这个声名鹊起的年轻男子身上,总是缠绕着令人着迷的神秘气息。
有人说他的身后,是诺兰德科技公司,这家公司研制的强化药剂,公认最接近夸父药剂,而楚刀所用的,便是他们最新研发出的试验品。
也有人认为楚刀是政府军的产物,因为这些年来拯救者学院的威望已经超越政府,如果军方再不拿出挽救措施,恐怕就会沦为学院的附庸,这对于曾经的世界霸主来说,无异于天大打击。
更有人言之凿凿,说楚刀是学院的SS级狩猎者,只是生性孤僻,只愿单独行动,不过这种说法很快就被反驳,因为当前的九川学院,也就仅有两名S级狩猎者而已,不可能有SS级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世强者。
而不论哪种说法,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楚刀背后,必然有一个不可小觑的大势力。
因为没有人能凭借自身天赋,强大到这种地步,而科技的背后,就是资本的投入。
不过有些事情的因果,往往会超出大部分人的认知。
边月的强大,并非借助科技,他从始至终也未使用任何药剂,因为他是一位违背常理的修行者。
一个颠覆了现有科学的修行者。
两年之前,四方大陆。
无数巅峰强者,或是坐镇自身道场之中,或是亲临北界往生门畔,这些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入道之人,头一次同时出现在世间。
以至于当众多瞳术齐齐降临北界之时,那位身负重伤的北界之主不得不亲自施神通,稳固天地流转。
而这些大能者之所以如此联袂现世,便是因为时空之主要从往生门中走过。
那是四方大陆上唯一的“无法”之地,往生门内,真气断绝,大道泯灭,不论再强的修士,只要到了此处,便是魂飞魄散大道崩塌的必死结果。
时空之主早已入道天地,除了往生门外,没有任何人能将他赶尽杀绝。
可怜一代惊才艳艳的绝世神王,就这般遗憾陨落。
只是走过往生门的时空之主并未死去,当他再度睁开眼时,便身处这间集装箱内。
夺舍?附身?穿越?
都不像。
他存活数万载,曾在一次又一次的死局中觅得生机,光是隐匿于天下各处的分身便有数百之多,只要主身被毁,哪怕神魂碎裂,依旧能够凭借这些分身再续大道,因此他很清楚重生与夺舍的感受,而为了跻身最强之境,他更是剥离过大道感悟,自绝性命,待得下一世的自己重回巅峰,便可将两份大道合二为一,这也是他时空之主称号的由来。
不过这一次的遭遇,却让他如堕云雾。
一来自己不知为何脱离了原本的世界,这里不再是熟悉的四方大陆,亦没有五境圣地,这个被称为地球的世界是一个未曾在古籍有过记载的末法之地,这里的大道痕迹弱不可察,像是被困法阵之内。
再就是不论是时空之主的记忆,还是“边月”的记忆,都在他的脑海中栩栩如生,就像两场极端真实的梦境,这两个梦没有主次之分,分量相同,即便时空之主一生的时间跨度要远远超过边月的区区十八载。
毕竟在那六万年面前,十八年真的就只是弹指一挥间,沧海一粟罢了。
在苦苦思索仍是毫无头绪后,他只能以当前的身份重拾修炼之路,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强者为尊,这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规矩,不会变。
不过在这地下城中,虽有真气波动,但太过稀薄,就像那份大道一般,完全支撑不起最简单的修炼需求。
为此他走遍了整个地下城,查阅了能接触到的所有资料,再结合边月的记忆,终于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
这里,很有可能是无数纪元后的世界,自己来到了未来,而这个世界完完全全与那个修真世界脱离开来,有了属于自己的运行规则。
曾作为修炼基础的真气,在这个世界中,反而成了世人唯恐避之而不及的辐射。
那被核武器完全污染的地表与海洋已经不再适宜人类居住,成了凶兽的栖息之地。
虽然边月仍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来到了这里,那两世记忆又为何毫无抵触,但当他从网上看见凶兽资料的那一刻,便油然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
仿佛自己生来便是要与这些凶兽为敌。
小小集装箱内,另藏天地。
边月收敛心神,将残缺的神魂放在了眼前这些金色流苏之上。
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世界上的转生者不该只有自己一人。
须知悠悠万古,诞生过无数大能者,其中不乏能够参透命运,预知未来的存在。
自己的转生就像拨动了大道琴弦,产生的震动,必定会透过光阴长流,逆流而上,为大能者捕捉。
眼下自己身处的灵境世界,就是此方天地大道最浓郁处,边月就像一只站在蛛网中心的蜘蛛,感受着大道脉络的起伏,试图察觉动静,找到修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