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张符箓几乎是同时在空中炸裂开来,数十根不知名的深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如同一条条吞吐着信子的毒蛇朝着李玄天卷裹而去。与此同时,李玄天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不计其数的坚硬石笋拔地而起,撞击在金钟的虚影之上,顷刻间便碎成齑粉。
石笋的攻击没有奏效,藤蔓已经近在眼前,粗壮的枝条将金钟紧紧地包裹,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深入一寸,更别提对李玄天造成一丁点伤害了。
柳问道人却依旧一幅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他早已经预见到这些攻击很难奏效,藤蔓已经将金钟完全的包裹起来,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柳问道人微微眯着眼,又祭出两道符箓,抛入空中。
符箓破碎,李玄天的头顶骤然凝聚出一片乌云,大雨倾盆而下,藤蔓在雨水中肆意生长,藤条变得越发粗壮,沉闷的挤压声随之而来,嘎吱声不绝于耳。
“轰隆”一声,一道明亮的闪电破空而来,宛如凶魔恶鬼一般狰狞地嘶吼着,劈落在潮湿的藤蔓上。在雨水的助益下,雷电之威更盛,令原本就在重压之下支离破碎的金钟再也不堪重负,轰的一声碎裂开来。
一身狼狈的李玄天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手中已经紧紧地握着灵桃,一双血红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眼前三人,脸上写满了癫狂之色。
下一刻,一个纯金的牢笼拔地而起,将李玄天四下的出路的封死,一块冒着寒气的坚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金笼的顶部,封住了李玄天最后的生路。
“没想到吧?”柳问道人洋洋得意地抚摸着长须,继续说道,“先前我抛出四枚符箓,其中的金符箓和冰符箓隐而未发,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将你困住。”
李玄天依旧沉默不语,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染血的灵桃,突然轻声笑了出来。
“死到临头,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愧是一派之主。”柳问道人讥讽道。
李玄天突然伸出握着灵桃的那只手,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着,而后突然望着思欲禅师说道:“老和尚,想要这枚灵桃吗,我送给你。”
华汤和柳问道人闻言,同时望向思欲禅师,后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只是一瞬便恢复了正常。他微微笑着说道:“佛祖慈悲,李掌门若是想以此挑拨我们三人的关系,那你便是失算了。灵桃本就是天地至宝,我是不会独自占有的。”
李玄天笑了几声,牙齿掉落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呛到了他,他不住地咳嗽着,说道:“即便我相信你,没有独自占有灵桃的心思,你敢相信他们两个没有吗?”
“哼,灵桃本就是我凌霄宗赤霞道人所留之物,物归原主天经地义。”柳问道人冷哼一声,“不过既然思欲大师说了,有法子可以让更多的人羽化登仙,我愿意拿出灵桃,与各位一起探究其中奥秘。”
“柳问兄如此慷慨,我又怎会有侵吞之心,我也愿意与各位共享灵桃。”华汤也表态道。
“既然三位达成共识,我愿意将灵桃拱手相送,只求几位可以留下我的性命。”李玄天双瞳的血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讳莫如深的神色。
李玄天突然的转变,也令三人一时有些错愕,思欲禅师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盘着手中佛珠,缓声道:“佛祖慈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李掌门既然愿意交出灵桃,我们自然不会再难为你,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还请柳问道人收了神通,放我出来。”李玄天对柳问道人说道。
柳问道人看了看思欲禅师,又看了看李玄天,断然拒绝道:“不可,你先交出灵桃,我再放你出来。”
李玄天握紧灵桃摇了摇头道:“若是我交出灵桃,你却食言,那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有思欲大师和华汤掌门为证,只要你交出灵桃,我一定会饶你性命。”柳问道人道。
李玄天还是摇了摇头,坚定道:“先放人,再交桃,否则免谈。”
“若不是看在思欲大师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你取桃了,你居然还胆敢同我们谈条件?”
“笑话,你要是可以杀我取桃,又何必要看思欲大师的面子呢?”李玄天反问道,“灵桃毕竟在我手上,你是担心我会玉石俱焚,才迟迟不肯动手,既然你有顾虑,我为何不能谈条件?”
“灵桃可是天地至宝,岂是你说毁便能毁掉的?”
“你敢赌吗?”李玄天直视着柳问道人的眼睛,咄咄逼人地问道。
柳问道人沉默片刻道:“若是我放你出来,被你逃掉该怎么办?”
李玄天冷笑一声:“你们三个人对我一个人,还会担心我跑掉?”
“佛祖慈悲,李掌门所言非虚,柳道人还是将他放出来吧。”思欲禅师道。
“看在大师的面子上,我就姑且相信你。”柳问道人冷声道,“希望你说道做到,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
言罢,柳问道人一挥衣袖,牢笼和冰顶顷刻消散,李玄天将灵桃抛入空中,唤来一个纸鸢法宝,旋即跳了上去。
思欲三人顾不上追赶李玄天,而是一齐冲向那枚不断上升的灵桃,每个人都在暗暗发力,争取第一个拿到灵桃,而李玄天也趁着这个功夫,乘着纸鸢法宝逃向远方。
思欲是第一个拿到灵桃的人,他握住灵桃,一丝冰凉之意顷刻间涌至全身各处,柳问道人和华汤有些失望地看向彼此,再看向手握灵桃的思欲禅师,眸底都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之意。
“今日之耻,李某记下了,山高水长,你我后会有期。”
李玄天戏谑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而他本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思欲禅师三人并无心思理会李玄天的威胁,他们刚刚落回地面,华汤和柳问道人便将思欲禅师夹在了中间。
“大师,快给我们好好地瞧一瞧灵桃。”华汤气不可耐地说道。
“佛祖慈悲,此处太过嘈杂,两位不如随我到扶桑寺在江州城的住所处一探究竟。”思欲禅师建议道。
两人听闻此言,脸色一变,华汤皮笑肉不笑道:“大师该不会是想把我们骗到你的地盘上,好独吞了灵桃吧?”
“老僧不打诳语,绝无此种念头。”思欲禅师连忙解释道。
“大师既无此意,为何不在此处拿出灵桃,让我们一起参悟呢?”柳问道人笑问道,“虽说此处苍天为冠,大地作屡,清风当衫,好在周围都是三派弟子,并无嘈杂。”
思欲禅师面色一红,语气为怒道:“你们将我想成什么人了,既然两位都想在这里参悟灵桃,那便在这里吧。”
思欲禅师念了一句佛号,一道金光落下,脚下大地升起,在三人面前形成一个桌子高度的方台,他将灵桃置于石台之上,说道:“灵桃在此,两位请吧。”
江州北境,五道人影呈雁字状御空而行。
居于头雁位置的,自然便是蒹葭。妖妖和木玉一左一右紧随其后,陈家姐妹则跟在最末。
妖妖看着熟悉的景象在身下飞速掠过,冰雪消融,草木复苏,转眼已入早春。
妖妖不禁有些感慨,天地生灵,生生不息,周而复始,无论是那些长眠于深土之下的亡灵,还是那些游走于世间的孤魂,总有一日,都会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正如同自己心口那一团越发灼热的婴孩状灵魂,那是鸾儿的神魂,总有一日它会长大,会再一次变成那个一颦一笑都沾染了绝世风华的女子。每每念及此处,妖妖内心深处总会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受,不似惊喜,更似惊喜。
“妖妖,想什么呢?”
木玉的声音打断妖妖的思绪,她握紧梦珠,微笑着说道:“在想修行上的事情。”
“真的吗?”木玉有些惊讶,“小爷怎么不记得你有这么勤勉?”
“妖妖可是立誓要作我们之中第一个能羽化登仙的人。”蒹葭道,“笨鸟先飞嘛,总是要勤快一些的。”
“原来如此,还是蒹葭看得透彻。”木玉随声附和道。
两人一唱一和,惹恼了妖妖,她捻了一个法诀,正准备给两人一些颜色瞧瞧,突然想起此处离鬼谷很近,还是不要引起必要的麻烦为好。于是只好默默收了法术,一个人嘟囔道:“笨鸟先飞怎么了,早起鸟儿还有虫吃呢。”
“早起的鸟儿吃虫,晚起的鸟儿吃桃子呗。”木玉随口道,不过话音未落,他便有些后悔,于是连忙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桃子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吃梨子和橘子。”
“可是鸟儿不会给橘子剥皮。”陈思若笑道,“不过我可以剥好橘子喂给他吃。”
“我还是觉得,鸟儿应该更喜欢吃梨子。”木玉道,“毕竟梨子清肺止咳,还能炖成汤。”
“梨子可以炖成汤吗?”一听到吃的,妖妖立马来了兴致,连胜追问道,“梨子怎么熬汤,经水一煮不就软了吗?”
“软了又有何妨,青州当地有一道有名的甜品叫做小吊梨汤,就是将雪花梨、银耳以及青梅放在瓦罐里烹煮,再加上适量的冰糖调味,喝上一口那叫一个香甜清爽。”木玉一边说着,还一边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回味记忆中的小吊梨汤那悠远绵长的味道。
“木玉兄,你有没有考虑转行当一个美食品鉴师。”陈思若掩嘴笑道,“到时候我们可以一道开一家餐馆,我来做饭,你就负责给每道菜写一段鉴语,到时候一定会门庭若市。”
木玉撇了撇嘴道:“小爷觉得不需要写什么美食鉴语,就咱这模样和身段,站在那里就是招牌。”
“你说得那不是酒楼,怕不是花楼。”蒹葭头也不回地调侃道,“而且那肯定是头牌。”
“别管是花楼还是酒楼,小爷走到哪个楼都是招牌。”
见木玉似乎并没有弄懂花楼的含义,三个姑娘不禁哈哈大笑出声。
“木玉兄,你可知道花楼是什么地方吗?”陈思若止了笑提醒道。
“小爷当然知道,就好比酒楼是卖酒的,茶楼是喝茶的,花楼自然是赏花的咯。”
“非也,花楼又名青楼,是凡人听曲狎妓的地方。”陈思若解释道。
木玉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此花楼非比花楼,你们不懂的。”
一边说着,他还故作深沉地拉长音调。
此举更是引得众人笑声连连。
经过一番插科打诨,众人旅途的疲惫也消减了几分,妖妖继续运转起鬼气,开始一边赶路一边修行。鬼气在她体内的经络环行一周,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不禁有些失望。
按照之前的修行之法,自己如今已收效甚微。一连修行几日,丹田内储藏的鬼气含量几乎没有丝毫增长。妖妖感觉,如今自己的丹田就好像是一片汪洋大海,每次运行鬼气周转一遭,就好比往大海里滴了一滴水。大海一望不到尽头,滴水入海,就连微波都泛不起几圈,在这样下去,破境之日必定遥遥无期。
可是《鬼录有情诀》中只记载了这一种修炼的方式,如今她陷入瓶颈,想要破境就只能再寻找新的修行之法。
妖妖不禁想起他们此前的猜测,鬼谷的鬼修大概率也会参与到这次对灵桃的争夺中来,那个时候自己没准有机会,抓住一两个罪大恶极的鬼修,杀掉他们抢夺他们的功法。
一念及此,妖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道邪魅的弧度,只是一瞬,她似乎回过神来,连连摇摇头,心中暗道:“我怎么会生出杀人夺宝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妖妖不禁有些后怕,因为她不止一次发现,自从自己修行鬼道以来,自己的性格似乎也在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更果决,却也更冷漠,可能是见到了太多游走于尘世间,身缠怨念的亡灵,她对死亡也看得越发平淡,甚至产生一种近乎偏颇的执念——不过是一死罢了,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