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蘅雅苑正屋旁的一间耳房内。
上等青玉缠枝纹烛台上的蜡烛燃得正好,晕晕黄黄的光照在菱花镜上,映出一张带着点点清愁的美人脸。
想起白日的事,玉奴便轻轻喟叹一声。她抬起素手慢慢解开中衣,看着镜子里映出来的一半圆巧肩头,雪白细腻,毫无瑕疵,犹如一件上等的白瓷一般,晃人的眼。
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痕迹,全靠梅公子配出来的好药。
素手在上面轻轻抚摸一阵,她重新扣好中衣,拢完头发后阖上镜子,起身护着烛火正往榻边去。不料就在这时,屋外突然有人喊她。
“玉奴,可歇下了?先生传你过去一趟。”说话者正是侍棋,声音不冷不热。
玉奴忙披上外衣,捧着烛台开了房门,轻声道:“是侍棋姐姐,这般迟了,可知晓公子因何传我?”
侍棋将她自上到下打量两眼,见她这会儿披着衣,长发过腰,面带小心,一股由内至外的柔弱之态尽显。
这种姿态一百个男人见了便有九十九个要喜欢,反之,一旦是女子瞧见,除了深深的嫉妒之外便再无其余感觉。侍棋面色冷淡:“我只负责传话,去不去由你自己。”
玉奴紧咬着唇,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她没有犹豫太久,下一刻便合上房门开始梳妆。时下已是初冬,昼夜温差大,这会子屋外风大的很。玉奴整理好头发后,便换上一件雪青底绣一支缠枝绿萼梅的交领贴身小袄儿,底下则是一条乳白色的长褶裙。
一切妥当后,她才打开房门提着风灯走出去。
自白日午后魏将军一走,梅公子便打发她下去,之后就一直没再瞧见他的人。
还是待天色将暗时,她正坐在房里做着入冬后所需的袄裙,窗口下便经过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自她二人嘴里得知梅公子早出了蘅雅苑,想是去了魏将军那里。
这会儿天色已过戌时,到了熄烛就寝的时候,怎么突然派人传她过去。
玉奴心下免不得心慌意乱,这是自己入将军府以来的头一回,头一回深夜里传唤她,且对方此刻不在蘅雅苑,便是说她这会儿过去了,极有可能会见到魏将军。
思及此处,玉奴不禁轻轻咬住细牙,心中莫名的感到不安。
虽如此,她足下不停,一口气走到肃颐院的静摄堂时,已经开始气喘。她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心道幸而静摄堂与蘅雅苑相距不远,若不然依她这走路的速度,只怕人未走到,梅公子就已经提前打道回府了。
她来将军府近一月,前后只来过静摄堂一回,加上此次便是两回。上一回是跟在梅公子身后来的,魏将军见了她虽是皱眉,但看在梅公子的面上到底没说她什么,只当没看见。
因有了这个前提在,她来静摄堂便显得轻车熟路一些。守门侍卫例行公事的上前一问:“何人?”
玉奴便轻轻答:“蘅雅苑的玉奴,梅公子传我过来。”
几名侍卫互看一眼,个个都自对方的眼中看见光彩,是一种可以称之为激动兴奋的光彩。
蘅雅苑梅先生身边多出一个美貌丫头一事阖府上下的人都知晓,他们几个没道理不知晓。都说这唤玉奴的丫头能歌善舞,生得与那九天玄女一般美,身子更是凹凸有致,玲珑曼妙,舞动起来则腰如水蛇,勾魂摄魄。
上一回见她还是在十多日以前,几人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自打见她之后,一连十多日以来都在深夜里淫想着她的身子。寻常时候没机会见到她,此刻夜深人少,难免生出戏弄之心。
几人当中长相最刁的一个首先抱住手臂,假模假样的冲她笑道:“玉奴?哪个玉哪个奴?怎样个写法?”
他这话一落,便引得另几个低头憋笑。
玉奴不傻,自然觉出对方几人不怀好意。她心里又怒又怕,偏偏又不得不好脾气的摇头:“我不识字,并不知怎样写。还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梅公子派人传的我,耽搁了可不好……”
她这话里不缺警告之意,对方几人同样不傻,自是听得出来。
只是到底年轻气盛,见着了美人就挪不开眼睛,多日来都淫想着她,更何况眼下机会难得,便更加不愿轻易放她进去。又心道,不过是与她说两句话,定耽搁不了什么。
因此,那长相刁钻的又问:“玉奴姑娘今儿多大了?家系何处?怎么认得梅先生的?”
说完,一双泛着贼光的眼睛还一个劲的往她身上瞄,越看心里越痒痒,眼睛盯在那高高耸起的胸脯上便直了眼睛,愣愣移不开视线。
几道辣的目光投在身上,像是要将她盯穿一般。玉奴倍感不适,她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几人的视线,抿紧了唇瓣:“这些事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放我进去吧……”
这些人她都得罪不起,即便是心中恼怒,却依旧不敢与对方撕破了脸。
就在她几经对方口头调戏,耽搁了将近一刻钟时,门内忽然走来一名身穿玄色劲装的挺拔男子,只见原本笑得不怀好意的几人顿时色变,一瞬间个个站正身姿,恢复到一贯的冷肃之色。
萧寒先是看一眼台阶底下显得手足无措的女子,随后转过身来便是狠狠一脚踹过去。
几名侍卫各挨他一记窝心脚,一时间只觉血都快吐出来了,“扑通”几声一齐跪在地上:“大人饶命!”
萧寒冷冷睨他几人一眼,开口:“每人下去领两百军棍,一日打不完,便分期来打。”
众人只差倒地,惊恐道:“大人!”
萧寒冷着脸,吩咐身后跟着他一齐巡逻的几名侍卫:“带下去。”
“是!”
等到那几个可恶的人被带下去后,玉奴才一步一步步上台阶,她的脸蛋微烫眼眶发红,对着他福身:“多谢萧大人……”话一说完,一颗晶莹的泪珠便夺眶而出,划过她的雪颊,顺着她的下巴往下落。她难堪的别过脸,拿帕子轻轻擦着眼泪。
她虽身份低贱,但就方才被几个大男人调戏侮辱还是头一遭碰上,再是有了自知之明,这会子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感到难受委屈。
萧寒绷着唇,许久才憋出俩字儿:“进去。”
玉奴恍然醒悟,连忙收拾好情绪跟他进去。一路走,一路轻声问他:“大人可知梅公子因何传玉奴过来?”
萧寒道:“他喝醉了。”
玉奴明显一愣,万没有想到会是因着这个原因,片刻后反应过来时心里才略略安定一些。
之后她未再说话,默声跟着他往静摄堂的正屋去。
梅延峰一向不胜酒力,喝醉乃常事,往日都是让他拖回去,今日却……
萧寒停下看一眼跟在他两步后低着头走路的女子,心中不由冷嗤:无非就是看中了她的美色,竟突发奇想的要个弱女子来接他回去,果然是个酒色之徒!
赶在她发觉以前,萧寒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静摄堂暖房,梅延峰姿态慵懒的斜靠在罗汉床头,长眸迷离,俊脸微红,双手软软的搭在身侧,嘴上不停叫道:“来,再来一杯!”
端坐在罗汉床另一头的魏光禹,则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不语。
玉奴跟在萧大人身后,尚未步入暖房,一股清冽香醇的酒香味便迎面扑来。进入暖房后,酒香味更甚。
她轻轻屏住呼吸,先是上前对着二人行了礼:“将军、梅公子……”
她话音刚落,梅延峰便欢喜的对她伸手:“玉奴来了,快、扶公子我起来……”
玉奴不敢擅动,抬眸偷偷觑一眼魏将军。
魏光禹看也未看她,便皱眉:“还不快去。”
玉奴身子轻轻一颤,赶紧上前去替梅公子穿好靴子,随后准备扶他下来。
“告、告辞。”梅延峰对魏光禹道,随后将自己大半的身子压在跟前玲珑娇小的女子身上。
玉奴只觉肩上一沉,一只手臂就搭在了她的肩上,随后肩上越来越沉,沉到她挪动一步都显得万分艰难。
她唯有困难的福了福身子:“玉奴告辞。”
自然得不到回应,玉奴未再多留,扶着梅公子慢慢往外去。
出了静摄堂,一直跟在身后的萧寒便上前:“我来。”
玉奴脸上发烫,额上亦起了层细汗,原本这风吹过来她还感觉瑟缩,这会子只觉这风凉爽的很,恨不得让它刮得再大些。
她闻言,确实想将人交给萧大人,只是还没交出去,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梅公子却不肯。他挥手示意他站远些,不悦道:“你走开,别来捣乱,玉奴能行。”说着,低下头问她,“玉奴你说能不能行?”
玉奴耳根子一热,一股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垂处,令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一下。她不自在的避开。
萧寒脸色不好,再问了一遍,梅延峰仍旧不肯让他扶。
最终萧寒负气离开。
玉奴心中叫苦,等到将他自静摄堂一路扶到蘅雅苑时,除了腰酸背疼外,身上亦是香汗淋漓。
侍琴侍棋听见动静要来接手时,梅延峰却依然在闹脾气,不肯。
她二人对视一眼后,便默默退下。
嘎吱一声,房门被她二人带上。
玉奴将人扶到榻上后,总算松一口气:“公子先躺着歇歇,玉奴去给你倒碗醒酒汤来。”
梅延峰没说话,早已闭上了眼睛。
玉奴看了他一眼,才出去。
等到她端着醒酒汤进来时,却见榻上的人不见了踪影。她心里微惊,忙放下醒酒汤,在屋里转了一圈后,才被净房传来的水声吸引住。
一时放松下来。心道既是能够自己沐浴,那便是醉的不深。
她回到自个屋里,擦过身子换上身干净衣裙,熄烛睡下。
次日一早,再见梅公子时,他已经恢复如常,与昨夜的酒醉之态判若两人。
梅延峰一向性情随和,并不觉得窘,昨夜人虽醉着,但脑子里又格外清楚。他今日心情甚好,见到来人,一面喂鱼吃食,一面便道:“不久后有一场宫宴,带你去见见世面如何?”
玉奴吃惊不已,犹豫半晌才道:“谢公子美意,只玉奴身份卑微,又不懂宫中礼仪,怕跟去了要丢公子的脸……”
梅延峰便停下撒鱼食的动作,朝她看去:“梅某亦不懂,到时只管跟着魏将军走就行。”他前后也进过几回宫,礼仪自然也不达标,不过应付应付简单的礼节还是绰绰有余。
玉奴唯有点头答应,心里却道既是宫宴,那日长公主必会到场。想到此处,心中难免感到十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