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映在伊万诺夫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脸色增添些许温暖颜色。他转头看着火焰,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深邃,似乎望着我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内心深处或者是宇宙之外。
他是个谜,他的俄文笔记是个更大的谜。
我摊开手,他把笔记放在我手里。
这是我第一次触摸这本古旧笔记,出奇的沉重。我习惯性地把它合上看看封面,这时我才惊讶地意识到,这本笔记竟然采用的是右侧装订的线封本,也就是那种在民国之前普遍采用的中国装订方法。我不知道欧洲有没有线封本的阶段,但我知道,右侧装订是中国古代的特色。
他看出我的惊讶,微笑着解释说:“我说过,这是伊万诺夫家族历代祖先传承留下来的,它上面的记录正是从你们中国开始的,大部分内容也都和中国有关。”
我点了点头,翻开第一页,一个手绘的“卍”字标志赫然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大吃一惊——一个俄罗斯古老家族的祖传笔记,扉页竟然是一个佛教法印!
我看向伊万诺夫,希望他能给我解释一下,可他望着火光,不知在思考什么。随后,我注意到“卍”字边缘有一段密密麻麻的俄文,我不想打扰他,继续往下翻,却听他喃喃说道:“我料定凭借我此生残存时光无法将其完成,于是我将我此生所有的发现记录在册,并将这个使命融入我的血脉,在我子子孙孙的体内流淌,直至真相大白。”
“写下这段文字的人是您的爷爷?”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并不知道这本笔记始于何时,但我敢肯定,它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古老。”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
“这笔记上记录着所有我的祖先们发现的与香巴拉之地有关或者无关的重大发现,唯独没有透露记录者的身份,任何一次都没有。但我精通俄文和历史,根据笔记前一部分的记录分析,它至少是在五百多年前开始的……”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迅速翻看,随即发现这本笔记的信息量比我想象的大很多,文字小而密,有些我甚至看不清楚字母。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重大发现,那就是笔记上的笔迹分阶段地变化着,写下前言的那个人字迹工整,用的是非常漂亮的花体字。这种笔迹持续了大概十页便变成另外一种比较潦草的笔迹,那个人应该是一个狂放不羁的人,几页之后笔迹又变得公正,之后又变。每次笔迹变化并没有规律,长的有二十几页的,最短的只有半页,且那半页非常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着急的情况下记录的。后来我意识到,每一次笔迹的变化可能都代表着笔记更换了主人,也就意味着一次死亡。
我继续翻开,组织好语言后停下来,问伊万诺夫:“恕我冒昧,因为我也算是搞探险的,所以我知道大自然中充满危机,那么假使笔记的持有人在危险中不幸遇难,这本笔记要怎么流传下来呢?”
伊万诺夫笑了一下,示意他并不会在意我谈论起任何事,然后回答说:“我们家族所有探秘活动都是一代人中两个人一起进行的。哥哥是笔记的持有者,如果发生危险,哥哥的职责就是掩护弟弟撤退,弟弟负责带着笔记逃生,然后将笔记交给下一代。”
“好奇怪的规矩!”我忍不住感叹道。
“而且,”伊万诺夫加重字音,好像在给自己鼓励,“被选中持有笔记的人身上都会拥有我背上的那个符文。”
“你是说纹上去的?”我更加惊讶,“但我之前好像问过你,你说不是。”
“确切地说我不知道那东西是怎么出现在我的背上的,因为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存在,并且随着我的身体成长日渐长大。我曾听家中的老管家说伊万诺夫家族中每有新孩童出生只要是男孩,就会举行一个连他都没有权利提起的仪式,那个仪式之后,有些孩子身上就会出现符文,然后被送去学习特殊的技能,直到委以重任。”
“特殊技能?”
“很多,在我身上的体现就是各种学科的丰富知识,或者其他人身上的潜泳、逃脱、飞跃、肾上腺素控制等等技能。”
“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么说你也应该有一个弟弟才对呀!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伊万诺夫长出一口气,望向天空,许久,道:“我是弟弟。”
我看出他眼中的悲伤,马上表示歉意。
他又深吸一口气,笑着说:“没关系,这是我们家族的使命,死亡太过正常。但眼下伊万诺夫家族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个家族在二战之后迅速没落,到我这一代只有我们兄弟二人,现在只剩下我自己,而我们俩都还没有后人,我真不知道假使我们这次没有发现香巴拉的入口,这本笔记是不是就要终结在我的手中了。”
“其实……”我忽然特别感慨,“我觉得人要活得轻松一点儿,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是此生不可选择的事情,何必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呢。你看老胡,像个傻叉似的,多快乐。”
一丝苦笑在伊万诺夫脸上一闪即逝:“你不在这样一个家族根本就不懂这种感受,你只是幸运地刚刚接触到这个惊天秘密,当你越陷越深,你就会发现这个东西就像是毒瘾一样,欲罢不能!而且,我背后的符文会时不时地用撕心裂肺的疼痛来提醒我,我活着的意义。”
我又想道歉,但没说出口。我加快翻阅的速度,最后合上把笔记交还到伊万诺夫手中。我觉得我自己没有资格再去触碰这本笔记,当我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庞大的家族体系和一个传承很多代的神秘使命时,我觉得自己渺小得就像一粒沙子。对于这件事,我的目的不过是小孩子想看看井里面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