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无事,沈华善、沈则敬去上朝,处理自己的公务。沈宁带着秋歌和往常一样来到和鸣轩给沈俞氏请安,却没有想到沈俞氏不在,和鸣轩静悄悄的,连大部分的丫鬟婆子都不在,只有两个守门的粗使婆子在。
沈宁正在奇怪,就在这个时候,沈俞氏身边的俞妈妈回来了,她神色匆匆,像是要回来交代什么。看见沈宁在,笑着行礼,这才醒悟道:“忘记派人通知姑娘了,刚刚六和院来报,说大少奶奶已经作动了,许是今儿要生了,太太和姨娘她们都赶那边去了。姑娘不如先回青竹居等候消息?”俞妈妈话刚说完,不等沈宁说话,就退了出去。刚刚太太吩咐,要赶紧祭拜催生菩萨,这些可急不得。
比上一世还要提前几天啊,沈宁想起自己第一个侄子的生辰,因为是第一个侄子,她记得很清楚。也不知道六和院现在怎样了,大嫂怎么样了,沈宁也有些担心,想到这,她带着秋歌,往六和院走去。
六和院是大哥沈余宪夫妇居住的地方,沈宁此前也来过一两次。此时正是春夏交替,所以院子里花艳草绿的,看着景致也很好,新婚的布置痕迹还没有完全褪去,里面的仆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忙碌却有序,也不见慌乱和喧闹,所以沈宁没有进房间,就很轻易地听到沈俞氏沉稳的声音:“别急,我在呢,这头一胎是会辛苦点的,忍忍就好了……”
听见这样的声音,沈宁有些恍惚,孩子,她也是有过的,还在坤宁宫的时候,她闲暇的时候,也曾猜想过临盆的时候会痛成什么样,那个小小人儿出来的时候,她是不是会觉得一下轻松了,这些都是身为一个母亲的憧憬和期待。
可是,这临盆之痛,沈宁却没有机会体验了,当那个小人儿生生被打落时,她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骨头都碎裂了地痛,撕心裂肺,这种痛,和临盆之痛相比,哪个会更痛一点?
“宁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这里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来的?赶紧,俞妈,把姑娘送回青竹居!别在这儿添乱!”沈宁被沈俞氏加大的声音警醒了沉浸回忆中的沈宁,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俞妈妈和秋歌搀扶着,出了六和院。
她怎么忘了自己一个姑娘家是不可以进这些地方的?这里是产房啊,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无意识地来这里哀悼自己未曾有机会体会的?还是想来感受一下新生之痛而已?
是的,新生,新生了。
在青竹居,沈宁哀戚过后,也慢慢平缓了,是的,新生了。这一切,都将会不同了,我再不做如此自怜姿态,这是可喜欢欣之事才是啊。
门外,夏词她们几个和小丫鬟也在商量这个事情,看来沈安氏生产,是整个沈府的大事,连空气中都似乎凝结着一阵期待的气息。
“你说大少奶奶生的小少爷还是小姑娘啊?……”
“应该会生少爷吧,我娘说看那肚子尖尖的一看就是个小少爷……”
“就是生姑娘也没什么不好啊,先开花后结果啊,我娘常这么说的……”
“才不是,一定是小少爷……”
听着小丫鬟在争论,沈宁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当然是个小侄子,她还知道祖父给他取了名字叫庆德,这点先知之机,也能带来甚大的乐趣啊。
果然,到了傍晚,六和院就传出消息,说沈安氏生了个男孩,这下,整个沈家都欢乐得快要沸腾了,尤其是六和院的人,更是先后得了沈俞氏、沈则敬、沈华善的不少赏赐,个个都兴高采烈,又嘀咕着小少爷长得多俊等等,更是把这种欢乐的气氛推向更高处。一时间,沈家仿佛过年般热烈,处处欢声笑语。
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是沈华善在书房大笑三声,高兴至极,当下给孩子选定名字,是谓沈庆德,和前世沈宁知道的一样。这是沈家第四代第一人,又是嫡子嫡孙,所代表的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自古至今,人丁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财富之一,人丁多少也是衡量一个家族是否繁荣的标志。从来就没有听说一个人丁稀少的家族能够繁衍生息下去的。不但是家、族,连国也是如此,所以史载当年秦赵两国相争,秦国将领白起坑杀赵国降兵四十万,赵国自此一蹶不振,直至灭国。可见,人丁,尤其是男丁,在这个时候是多么重要。
沈安氏生下沈家第四代的长子,正是表示了沈家日益昌盛,人才济济,难怪沈华善会如此高兴了。就连沈则敬,也一改往日严肃,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庆,就连下人行止不对,他也没有责骂,那是相当和颜悦色啊。
在看过大孙子之后,沈则敬也开始忙碌起来,为表慎重,他还亲自写了报喜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冀州刺史府和鲁州刺史府,沈安氏的祖父是冀州刺史安子石,父亲则在鲁州刺史府任长史,这样的喜庆事,当然要第一时间报与亲家知道。
又写了家书,让人送到湘州,告诉沈余宪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已经取名了,还叫他不用着急赶回来,家中尚好,让他等过年再回来,等等。
这三处接到报喜书信自然是高兴不已,一通准备贺礼不论。就说沈俞氏这里,也忙得不可开交,这是沈则敬上任后家中的第一件喜事,自然要向各姻亲故旧门生官员报喜,还要一一检点是否有遗漏的,还要准备小孩的洗三礼,事情纷至沓来。好在先前就有所准备,只需按照名单一一填写,再吩咐家中管事门房往各家报信,虽然提前了几天,时间颇为紧凑,却倒没有乱作一团。
沈宁也去六和院看了大嫂和新生侄儿。沈安氏精神恢复得尚可,神情自是轻松从容的。她之前一直担心自己怀的是男是女,如今尘埃落定,又是如愿以偿,虽然是产后,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别样的神采。
侄儿倒是皱皱的,也没有看出下人所传的长得很俊来,小家伙在呼呼大睡,沈宁也就只看,本还想伸手抱一抱的,看着旁边的奶娘紧张兮兮的样子,便作罢。何况她真的没有怎么抱过小孩,也生怕有什么闪失。
六和院很热闹,一拨一拨的贺礼和补品从各家各地陆续送进来,下人都很忙碌。见此,沈宁就让沈安氏好好将养身体,也不多打扰,就离开六和院了。
还是在翠湖边,她见到了自己的祖父和另外两个亲哥哥,排行第三和第四的沈余宣和沈余守,他们两个正跟在沈华善身后,缓缓朝六和院而来,和沈宁见了个正着。
沈宁强忍住激动,上前给沈华善请安,又给两个哥哥行了礼。沈华善五十多岁了,不像沈则敬那么严肃,反倒是很和善的一个人,却不是个让人可以忽视的人,三品大员的威势,多年官场浸淫的气力,在一众官员中也是可数的。
随着沈氏嫡枝家、积两辈老人的陆续老迈、凋零,沈华善是善字这一辈最年长的人,沈氏又是他为官最高,所以沈华善是沈氏这一代的族长,有着发展繁茂沈氏的重任。上一世,因为沈宁做了坤宁宫之主,和沈华善接触得也很多,沈宁也从他那里也获益良多,她知道,自己这个祖父是真正有能之人,前世若非她所累,断不会有沈氏那样的下场!
沈华善也看着自己这个嫡孙女,近日听儿子沈则敬对她多有描述,因而也是熟悉的:“听说你现在随伺书房?可有得着?”沈华善也对这个孙女多问了几句。
“是的,祖父。尚在跟父亲学习中,不敢论得着。”沈宁恭恭敬敬回答,很是乖巧。
沈华善也颇满意,点点头,鼓励这个孙女道:“事父母,能竭其力,虽曰未学,子谓学矣。这就是有得了,你这样,很好。”
听见沈华善的赞扬,他身后的沈余宣、沈余守都朝沈宁投来赞赏的目光,沈余宣老神定定,沈余守还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他只比沈宁大两岁,也是小孩心性。
这个哥哥还是这样啊。沈宁也含笑地看着两位哥哥,三哥沈余宣的性子简直和父亲是一个样的,年纪小小就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沈宁知道,这个哥哥是最护短的,沈宁还记得前世他为了她,去找那个女人理论,还发动国子监诸生讽嘲那女人“牝鸡欲成凰”,可是,最后却是他一心护佑着的妹妹成了“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的人,世事颠倒,莫过如是。
还有四哥沈余守,他一直都是这样小孩心性啊,真是好,他过世的时候,沈家还没有落败,所以心性也不会有所折损,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沈华善继续前行,沈余宣两人则留下和沈宁说了两句话再走,末了沈余守还对她说改天带她出去玩,这个哥哥!还是只记得玩,想到这些,沈宁也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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