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松将苏柒安顿在卧房里,又请了薛神医来诊视,听说确无甚大碍才放下心来,亲自替她在脖颈上的伤处敷了药,又嘱咐旌旗和红缨两个丫鬟好生照看,这才转身往兰心苑看慕云萱去。
他前脚走,后脚便有人前来“探望”。
思音手中端着伤药,阿比旦依旧托只水果盘,一前一后地进了卧房。
旌旗和红缨虽性子憨厚老实,也深觉这二位来者不善,于是上前拦了拦,说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苏姑娘。
“你们倒是忠心得很。”思音冲她们笑道,眼中紫光闪烁,“只是你们忙碌了一天,已然很累了……”
她话音未落,两个丫鬟便昏然倒地。
思音举步跨过两个丫鬟来到床榻前,盯着苏柒一张苍白的俏脸,若有所思问道:“就这么个出身乡野的疯丫头,究竟哪一点比我强?”
阿比旦吃颗枣子,实话实说:“人家比你年轻貌美。”
“肤浅。”思音冷嘲道,“在这深宅大院里,凭借美色得宠的女子皆不长久,想要成为人上之人,靠的是身份和权谋。”
“终日里争来斗去,累不累啊?”阿比旦深表不屑,“我只要有不老的美貌,能让我中意的男人皆成为我的裙下之臣,便十分快活。”
思音眼角划过一抹鄙夷:“如此良机,你还不动手?”
阿比旦捻颗葡萄悠悠道:“如此良机,你自己怎么不动手?”
思音恨道:“这贱人身上有件辟邪的宝贝,与我十分的相克。”回想自己还虚弱不成人形时,曾不慎被那宝贝吸入囚禁了许多时日,险些连残魂都净化了去,实在是后怕不已。
想至此,她便向阿比旦谄媚道:“我知道你本事高超,只能让这贱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事成之后,我便给你不老的倾世容颜,任由你为祸人间去!”
不老容颜的诱惑力实在太大,阿比旦轻易被蛊惑,放下手里的杏子,手掌一翻,掌心便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针来。
“我这冰魄银针,乃是在天山万年雪毒草中炼制,一旦刺入皮肤,瞬息间便可攻心催肺,无药可救。”她将那冰魄银针托在手心望着,犹如在凝视自己最心爱的宝贝,“更厉害的是,这针会自行化在人体内,事后根本无法查验出来,可谓杀人于无形,神鬼不知。”
思音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便应景地赞她一句“果然厉害!那就事不宜迟,快快送这贱人上西天!”
阿比旦傲娇一笑,纤纤玉指将银针夹起,“刺她谭中穴,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说罢,便要下手,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听到身后一个嘶哑冰冷的声音:“你二人在这里干什么?!”
二女身形一僵,阿比旦瞬间将银针收入掌心,若无其事地捻起颗杏子放进嘴里。
思音便躬身向慕云松行礼道:“听说苏妹妹身体抱恙,我放心不下,便来看看,顺便照顾一二。”
阿比旦立即附和:“我也是不放心,特别不放心。”
慕云松垂眸望一眼睡倒在地的两个丫鬟,又目光阴冷地在她二人脸上逡巡而过,“出去!没我的命令,再不许进来!”
思音做个委屈状:“王爷!我不过是想……”
却被几近暴走的男人一声嘶吼:“滚!”
阿比旦“同情”得瞥一眼思音:看吧,你在人家心里,就是这般地位。
思音被吼得不敢出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得低头掩面快步出门去。
她悲愤难耐走得太慌张,险些撞进一个人怀里。
“王妃!”徐凯伸手将她扶了一把,一脸关心问道:“王爷吼你了?”
他本有事来寻王爷,碰巧在门口听见那一声冰冷无情的“滚”。
思音愤恨地一把将他甩开:“你算什么东西?!”说罢,便绕过徐凯离去。
阿比旦在她身后悠悠调侃:“某人自作多情喽。”
徐凯被她调侃得一张脸都愈发黑了几分,揶揄道:“你不要乱讲。”
心中却伤感地叹了叹:是啊,在她面前,我算什么东西……
苏柒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听见耳边有人在说“冰魄银针”、“杀人于无形”什么的,潜意识里便觉一股凛然寒意,内心骤然紧张起来。
但觉心底有个声音在焦急唤着:有人要杀你,你不能死!
她蓦地睁开了眼,看到的却是一双柔情眷眷的眼眸。
在这温柔如水的目光包围下,苏柒但觉这一夜里受过的所有紧张、恐惧、无助、委屈的情愫一齐涌上来,堵在胸口难受不已,索性扯住他的衣襟“哇”地哭了出来。
他鲜见她如此崩溃的时候,心疼得什么都顾不得,只手忙脚乱地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哄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苏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抽抽噎噎地止住,胡乱用他的衣袖抹着眼泪鼻涕,问道:“萱儿怎么样了?”
“她没事,只是中了迷香,再睡一阵就会醒过来。”慕云松爱怜地替她抚着哭乱了的额发,突然想起个关窍,问道:“你怎么知道,萱儿陷在福临客栈里?”
苏柒暗忖,总不能告诉你,是旺财李锦的功劳,想了想,便谨慎答到:“是夏恪向我透露了消息。”
夏三公子……慕云松对此人虽没什么好印象,但今晚前来送信之人,十有八九也是他派来,“此人倒还有几分良心。”
说到良心,苏柒突然想起件极重要的事,扯着慕云松的衣襟焦急道:“萱儿……萱儿是被她哥哥送到云公子那儿去的!”
慕云松立时蹙眉问:“你说什么?!”
“云公子醉酒时说的,我听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回想起与云公子在卧房里的生死一线,苏柒依旧觉得胆寒,“他说,将萱儿送来是为了表示忠心,可是……究竟是你们兄弟中的哪一个,做下这般残忍的事?!”
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昨日里听到看到的种种,忽然想到一大早喝羊汤时无意间撞见的“奸情”,忍不住大叫道:“是三爷!三爷昨日去过福临客栈!”
“你别大声嚷嚷。”慕云松皱眉道,“兹事体大,不能凭主观臆断。”
“你不信我?”他这不温不火的态度,令苏柒着实诧异,“你妹妹遭人陷害,险些受辱,你当大哥的不替她报仇?”
慕云松在心底暗叹:能救出来已是万幸,听说这丫头还捅了那人一刀,居然还想着报仇,“我已然下令,今晚之事,不许任何人向萱儿提起。”经历了这样的劫难,不知道总归是好的。
“你……”苏柒忽觉有些不认识眼前这男人:昔日那个将蛋黄公子揍得一蹶不振的人哪去了?那个将位高权重的老太监几乎打出了馅儿的丸子哪去了?
看她满脸的失望样子,慕云松终究于心不忍,安慰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置之不理,待我查证清楚,定会给你和萱儿一个交代。”
又是这番说词!苏柒忍不住冷嘲:“我记得,当年怨灵莲香之事,王爷也曾说要给我和萱儿个交代,到如今大半年过去,敢问王爷的交代在哪里?哦,还有你与聂大小姐之事,王爷也应给我个交代,敢问交代又在哪里?”
她一声声质问着,突然就懂了,苦涩笑道:“在王爷眼里,只有所谓的家宅安宁,而在这样的幌子下,究竟委屈了谁、牺牲了谁,其实你根本不在乎!”
她这话说得十分扎心,慕云松忍不住分辨:“世家门第,主仆上下几百口人,哪能事事分明,谁家没几笔糊涂账?你出身山野,不懂得其中的关窍而已!”
苏柒立刻反唇相讥:“王爷这是嫌弃我出身低微了?是,我一个乡野村妇,哪里懂得王府大宅里的经营之道?比不得你那世家贵女出身的聂王妃,自幼便懂得左右逢源!”
慕云松不禁哼道:“这一点上,你确是不如她!”
苏柒不过说句气话,此刻却真的快要被他气哭了。见他亦愤愤然地起身,背对着她再不多看一眼,这才想起,如今的慕云松,有个明媒正娶的北靖王妃聂梦珺,已不再是她苏柒的相公。
早已对他死了心,此刻又何必心存侥幸?苏柒啊苏柒,你真是自取其辱。
她在心底狠狠地嘲笑着自己,嘲笑罢反倒多了几分勇气,望着他的背影道:“我说过,不会让王爷为难,是我错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一腔酸楚的泪水强制遣返,“抱歉,打扰了。”
打扰了你的家宅安宁,打扰了你的夫妻团圆,终是我错了。
她这过分乖觉的态度,倒让慕云松有些意外:这丫头倔强到死的性子,何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
但她愿意低头,他心头的一股怒气也消散许多,刚要回头再哄一哄她,却见徐凯在门口探头探脑,努力用口型表达着:“王爷,要事!”
经今晚这一场风波,他本就有许多善后事宜要处理,只向苏柒交代一句:“你且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再说。”便匆匆出门走了。
在那决绝的背影不见的刹那,苏柒眼眶中蕴着的泪水,终是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王爷,慕云松,我不会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