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仁懂不懂洋文这事暂且不提,即便说得跟国文一般好,他也不会告诉她。他就等着她出岔子,好把她撵走。
任胭长吁短叹。
可不能这么干等,眼瞅着天亮人来了,就真没救了。
她骨碌两圈眼珠,抓起单子往外跑。
街口稀稀拉拉的还有摆摊的小贩,她一路往前门西街蹿过去。
那有座教堂,上个月找活的时候瞅了俩眼,牧师是个年长的洋人,当时他正在救济五六个小乞丐,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教些洋文给她。
踩上台阶下的红毡,任胭忐忑地敲门。
意料之外的顺利。
老牧师做完弥撒和信友作别后,亲手写了份国文的单子交给任胭:“愿主保佑你,我的孩子。”
他的笑容很和善,和家里的大夫人硬挤出来的那种,大不相同。
大夫人是为了赶时髦,和上流社会的小姐太太有话讲,其实她并不明白信教的意义,在她看来,牧师和跳大神的唯一区别就是洋气。
这样的人,主应该是不会保佑她的。
任胭千恩万谢,揣着纸条一路跑回了鸿雉堂。
她抱着两张单子猫在后厨,一面瞅一面乐,囫囵眯个盹,等着天擦亮时候去东市场。
掐着点,她醒了过来。
可买菜这回事却像唐僧取经,有九九八十一难。
东市场归洋人管,门脸上除了三个国文字,底下一溜洋文,任胭瞅着直发愣。
进了里头更是东西南北转向。
这儿更像是洋人的杂货铺,东边售卖锅碗瓢盆,西边是时新的菜肉,还有胭脂香粉,上头全是洋文。
她看不明白,铺子掌柜的也不大明白。
东边跑完跑西边,老大的地儿,来来回回天都大亮了,单子上还有大半没进她的筐。
任胭数了数,脚下加紧,结果上头慌张,一脑袋撞了个人,还把公文袋磕地上了。
白纸撒了一地。
“对不住您——”
她蹲地上捡,火急火燎。
“忙什么?”
“七爷?”俩大眼珠子往上看——
辜廷闻俯身接过她手里的纸,眼睛却望着她,等着回信。
她简单言语了两声:“我赶时间,回头给您赔不是。”
一阵风似的又刮跑了。
回回见她,总这么着三不着两的。
辜廷闻阖上公文袋,抬脚要走,却听着她的声音打后头传过来。
任胭的声口清脆,像水嫩的青萝卜,甜又辣,正手舞足蹈地比划要熏肠和干肉。
做什么?
刚才她说的是杜立仁?
这位著名的红案大师傅为难人的手段,当真日新月异。
他觉着顶有意思。
任胭跑了好几个铺面,才揪出单子往下瞅——
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夹住一角,又很快收了回去。
辜廷闻替她寻了几样丢进筐里:“付钱。”
“好嘞!”
她拽着比她还宽的筐跟后头,尾巴似的扫一圈,单子上的食材齐活啦!
出了东市场,朝阳艳艳。
任胭通体舒泰,惬意地打了个喷嚏:“……七爷,您真好!”
一双大眼睛满含热泪,要落不落的,鼻子尖都皴红了。
还真不是谢他,亏得刚才那喷嚏,给她装腔作势。
辜廷闻皱眉:“上车。”
“哦。”
七爷果然是好人。
一扭脸,这位好人把手里的照相机镁光灯,连带着公文袋都放她怀里了:“拿好!”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