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时以为他们两个人定是有过一段情感纠葛。不然何故冯子陵要这样对她。不过这件事情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二日我同采儿一同去听戏,虽则我十分不想去听戏,但是为了避开在府中见到冯子陵的尴尬。听到采儿说城南有个有名的戏坊来唱一出将军记。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从前在翠云阁也常常听戏,因为柳一一喜欢听戏。先前时我疲懒,只觉得听戏是一件好事,只消听着那拉腔一两句就犯困想睡。听戏有助于睡眠是事实。
但今日十分奇怪。我听着这出将军记,竟没有半分想睡的意思。
戏台上花旦唱着:“都说开花结果好事多磨,两岸马蹄声声催人殁,人生悲欢无常难预测,舍生取义为家国……”
我这一出戏下来不但没有犯困的意思,竟还升起些许伤感之情来,却恰巧偏头瞧见采儿正在抹泪,我以为是这戏台搭在露天的地方风沙迷了眼睛,忙替她一条手绢,道:“可是今日风大被风沙迷了眼睛,快用帕子擦一擦。”
她接过帕子却摇摇头,道:“倒不是被风沙迷了眼睛,只是采儿听了这出《将军记》,想起我们家将军来,顿时伤感落泪。”
“这话却是怎么说?”
她一边抹泪一边道:“姑娘是不知道,我家将军,十六岁时便披甲上阵,因边疆局势不稳,长年有战事,将军出征的日子总是没个尽头,便是才回来休整一个月,又要点兵出征了,将军的父亲死于战场,又因兵权过重被朝中大臣忌惮,悄悄买凶行刺,在一次行刺中丢失了二少爷,夫人丧夫失子悲痛而亡,仅剩下老夫人操持整个将军府,老夫人在世时,天天念叨的莫不过是让将军成家立业,可是将军为国为民,便是到了今日,这个事情还没个结果……也就只是姑娘住进来,却又迟迟不见动静……”
她话锋一转便转来了我的身上,我猝不及防,又不晓得该说什么,一时道:“这个事情却不是看我,你想你家将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若是他想,哪家的姑娘不愿意,就说这羽善公主,对他痴情一片,他自己却对人家公主是这副态度……”
我话还完,采儿激动道:“姑娘莫提公主了罢,我们将军府上下,没有一个不恼她,她自恃公主的身份,嚣张跋扈,自私任性,三年前,将军领兵出征北疆,清点了十万大军,因为战线拉得长,也不晓得归期是何日,将军领的十万大军已退北藩几百里,正要趁胜追击的时候,当今的公主偷取皇上的金令,连发十道八百里加急公文以皇城被反兵包围为由急催将军回京。将军受了这金令,不得不急忙退兵,却在慌忙退兵之时反被北藩围剿,损失三万的军中兄弟。”
我听到这里,唏嘘不已:“这羽善公主果然……果然是个人才……”
采儿接着道:“当今的皇上包庇女儿,并未多做惩罚,而老夫人上了年纪听闻此事,便入宫见公主,却不想这公主嚣张跋扈至极,不但没有半点做错事的态度反而以君臣之礼责怪老夫人不懂礼教,将老夫人当场气晕过去,老夫人也正是因为此事,郁积在心,不久便离开人世了……你说,这样的一个公主,谁人不恼她,却还妄想嫁入将军府,她简直做梦!”
听完这些,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初的疑问也统统解开,原来这个羽善公主是个这么作死的人,这么说来,这个冯子陵还真是有些可怜。
戏台上锣鼓声已褪去,这出将军记听完,我与采儿准备买些小吃食便回去,我想起昨日的事情,冯子陵利用我将羽善公主气走,好像自己心里也没有那么生气了,那羽善公主委实也过头了些,若是我,我倒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先不说将她折磨死,一剑穿胸过总是要赏赐给她的,但是或许冯子陵碍于她是公主的身份,所以也不敢伤她,不但不敢伤她,还每每被她如此纠缠着,着实可怜。
我同采儿一路回去,路上买了些桂花糕,又包了些瓜子核桃,正准备再买点烧肉,便听见前头热热闹闹的说着什么:“快去瞧瞧……”
“便是在转角那家青楼?”
“是啊……那可是仙女下凡啊?”
我咬一口桂花糕,道:“采儿,前面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热闹?”
采儿往前头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告诉我道:“听说是城北转角那家青楼,来了个仙女般的姑娘,说是什么今晚按价拔头筹。”
“仙女般的姑娘?那该是有多美。”我再咬一口桂花糕,心里已经好奇得要死。刚想说要不也去凑个热闹,却不想采儿这个丫头比我更加好奇,先开口道:“姑娘,要不咱们也去瞧瞧吧。”
她这番话正合我意,面上却还道一句:“这个,不太好吧……你没听人家说是在青楼么?”
采儿一把拉起我:“这有什么相干的呢,采儿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仙女似的人呢。”
我们两个拎着几袋子吃食,一路往城北而去,这一路上已经听到行人议论纷纷了,都说方才跑去见过了,简直是天仙下凡,只是拔头筹的价钱太高,让太多人都望尘莫及了,我之前见过的柳一一便已经算是倾国倾城之貌,同采儿一同去见到那青楼新来的姑娘来,才晓得什么叫惊为天人。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简直无法形容出来,她身上有着出尘脱凡的气质,我同采儿进不去青楼,两个女儿家只能趴在门外头往里头瞧。她就站在二楼的珠帘后头,隔着栏杆将她一望,却望见她脸上悲伤的神色,这样美的一个姑娘,就连悲伤时都美得让人无法呼吸呢。
“可惜……可惜……”我说,“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到了青楼这样的地方,瞧着她的神色,莫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落入这红尘之中了。”
采儿已经见到了这仙女般的姑娘,倒没有我那分感伤,只是瞧一瞧天色,催促我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点一点头,回去时已经是傍晚,府中的小童出来寻我们,待看见我时,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道:“好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您出去一天了没个人影,将军已经在发脾气了,之前原是说,不许您乱跑出去了。”
发脾气?他有什么好发脾气的,不过便是担心我跑了,他在羽善公主和皇后娘娘那处没了个交代,横竖不过是利用利用我罢了,我先时为了替柳一一报仇才想尽办法进的这个将军府,看来这个地方也不宜久留了。
我们一行三人一同回府,一踏进大门便见冯子陵坐在庭院中央,只把眼来瞧我:“去哪了?”
我说:“先时去听戏了,后来听说城北的青楼来了个仙女般的姑娘,便想去瞧瞧。”
他听完这话,脸色发青:“青楼?那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么?”
我倒不晓得他这么一副表情是做什么。好像我的一言一行都要经过他的批准似的,我把头一扬,道了句“要你管”便径直朝房间走去,他在身后道:“站住。”
我脚下的步子一顿,他却吩咐小童去拿戒尺,我转头看他,有侍女来庭院中掌灯,小童将戒尺拿来交到他的手里,我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待要跑时已经被他拎小鸡似的拎住,一把抓过我的手来用戒尺在上头打了几板。
我气得说不出话,只是蹬着眼睛看他,他说:“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早晨出去,到了这个时辰才回来,还敢跑去青楼,还觉得自己委屈?”
我受了那几戒尺,喉头哽咽得不行,听他说什么这几日有没有做功课,我统统不答,倔强不开口便又受了几戒尺,采儿在一旁看着,着急道:“姑娘,可服个软吧,好歹说两句好话。”
我忍着泪水:“我又没做错,凭什么打我,我不做功课又怎么?我跑去青楼又怎么,与他何干……”
他扬尺的手在半空,便连向来不喜我的老管家也来替我说情:“将军,算了罢,左右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哪里便懂事明理了呢,青楼这样的地方怕是她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去处,许是好奇就去了……”
“谁说我不知道是个什么去处,我知道的可比你还多,那样的一个销魂窟……”我话还没完,手心重重落下一戒尺,痛得我大喊起来。冯子陵脸上铁青:“小小年纪,这些都是谁教你的?抑或是我叫你读书识字,你却学了这些东西?”
庭院中下人越来越多,都瞧见我被他打手的一幕,我觉得丢人得紧,还个个劝我服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又需服什么软。
但终究是怕他在打我,只好道:“我错了,我下次再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