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这次冯子陵伤得严重是为的我,所以张谨对我有些敌意,正是这份敌意,便让我更加的不好下手,他眼神里的戒备如飞刀,我缓缓的腾到床头坐下,张张嘴却不晓得要说什么,冯子陵苍白的脸上柔和了他的五官,虚弱的他简直与当年的冯生一模一样。
我想起柳一一,可怜她惨死在大火中,只把拳头握得紧了,开口却柔和:“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说到此处,我眼神示意一下张谨,希望他能先出去,他先是不肯,又被冯子陵眼神示意了一番之后,才甩袖出去。
我还未开口,却已先被冯子陵抓住了手,他的手微微有些凉,面上却笑着:“今日定是将你吓坏了。”
“我……”
“身上伤着哪了么?”
他这么一副柔情的模样是做什么?我有片刻的恍惚,正想将手抽回来,门外一个悠悠的声音道:“怎么,你侬我侬完了没?你的伤该上药了。”
我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我这都没开始行动,话才说了不到两句,还都是冯子陵说的呢!此时又发作不得,只能站起身来,我提着裙子走到门口,微微一笑看向张谨道:“你怕不是醋了?”
他噎了一噎:“你这小丫头……”
我转身出了门,夜凉如水,手上却有些发烫,不晓得方才冯子陵对我说的那番话的意思是什么,他是在关心我有没有受伤?他怎么会有如此的好心?他可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我想,像他这样的人都需装模作样一番,我一路回房,只是觉得那个张谨可恶得不行,照这个样子看来,想对付冯子陵不是又多了一条阻碍。
刚走到门口,还未推开房门,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姑娘。”
我回头一看,昏黄的路灯下掩映着那老神医的脸,我想起方才他救冯子陵之前的场景,他瞧着我时的神情,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他上下打量我,道:“我瞧着姑娘的面相,不似凡人。”
我起初倒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竟一时以为这个老头是夸我长得漂亮,我掩嘴一笑:“过奖过奖。”
他亦干干一笑:“且不管姑娘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冯子陵影响着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天府的命脉。你切不可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来。”
我的笑意僵在脸上,这个神医,到底是个神医,还是个算命的先生?开口闭口就说冯子陵影响着整个天府国的命脉,他不过是个将军,能影响着怎么样的命脉?
“姑娘,请听老夫一声劝,冯子陵万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我扶着门框假装推门:“夜深了,老神医,我要休息了。”
他在我身后叹息一声:“怕是命中如此。”说完这句,便挥袖而去。此后,我在将军府中再未见过他。听采儿说,那神医似乎是同我说完话的那天晚上就离开了将军府,听说他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没人知他去了哪里,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
已经一连三日,这三日里,张谨几乎都在冯子陵的房中照顾着,若不是他们反反复复的强调着冯子陵影响着京城影响着天府的命脉,我倒是怀疑他们两个有断袖之嫌。
第四天的上头,采儿忽然跑过来对我道张谨一早就走了。我欣喜之余又有些心烦,这三日里正好是冯子陵虚弱的时候,我却没有把握好机会,别说什么把握机会,我便是连冯子陵的面都不曾见过,如若不是因为冯子陵的伤势好些,想必张谨也不会这么放心的离开。
我叹一口气。
采儿在一旁浇花,她的心情看上去很是不错:“姑娘叹什么气呢,莫不是一日不见将军,如隔三秋?”我还未作答,她倒先自点点头,“是了,这三日张谨衣不解带的在将军房中照顾着,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以为是……”支吾了半天终究是脸上泛红,也没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
我说:“大抵是真的断袖了,这不过是三天的时日,这张谨就放心离开了?先前三日也不肯让我去见一见冯子陵,将他当作宝似的看着,莫不是觉得我会对冯子陵做什么?既是如此紧张着,怎么,今日便急匆匆的走了?”
我说完这些,正要起身,抬眼看见冯子陵,他在我身边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倒不是将我看成宝一样,他今日匆匆离开是因为京州出事了。”
京州?便是隔了海的天府的邻国京州?
“京州出了什么事,京州出事了与张谨有什么关系?”
他抬手递给我一块糕:“京州的东宫太子俞景云与二皇子俞景炎争夺皇权,太子俞景云败了。”
我还是没有听明白,他笑一下:“这些事同你说你也是不明白的,这几日我不曾好好教你,可有好好读书?”
读书这回事早已经抛到九霄云外,我却还点点头:“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伤是小事,这样的伤我已习惯了,我十六岁领兵作战,受过比这重更多的伤,只是这剑上的毒厉害。”
他十六岁领兵作战?我瞧着他红润许多的面色,看见他微笑时上扬的嘴角,他闵茶时最为好看,他偏头来瞧我,我才恍然自己的失态,忙转过脸去,这是怎么了?竟被这样一张好看的皮囊给迷惑了,真是不该。
“思思。”
“恩?”
他抬手将我的发簪戴正了,道:“近几日有桩大事要处理,要出去一段日子,我不在的时候,你的功课不能落下,我知晓你的脾气,也不敢再帮你请什么先生,便布置你一些功课,待我回来便检查你的功课,若是少一篇,便要打你十板手掌。”
我下意识缩一缩手:“你……你这个样子还要出去?你身上的伤难道就好了么?你也不多养养伤,你出去了我怎么还……”
我怎么还有对你下手的机会?幸而话到了嘴边及时止住。
“怎么还什么?”
不想他竟然还追问我未完的话,我只好道:“你要是不在府里,我怎么天天见到你?”低头道,“这样的话,干嘛还要人家说出来啊?”
采儿在一旁偷笑,他干干一咳,起身道:“这院中景致好,你再坐会。”
我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去哪啊,你现在就走了么?”不晓得是不是我看错,他脸上竟然微微一红,捂着嘴咳一咳道:“伤口有些不好,去换一下药。”
我一听他说换药,只觉得机会到了,忙起身道:“换药这个事情你找我就对了,我可是很会换药的。”
“恩?你确定?”
采儿在一旁道:“将军可是不知道,这三日姑娘见不到你您,每日里都唉声叹气的。好不容易这见着了,将军就成全了姑娘,让姑娘给您换药吧。”
平时到不知道这小丫头的一张嘴有这么能说会道,冯子陵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我一路随他到了厢房,庭院中无人,长廊上也无人,这是我下手的一个大好机会。
我反手关上了厢房的门,他略略一愣:“你……”
我忙摆手说:“你可别误会什么,你换药难道不需要脱衣裳么?你若是脱了衣裳,我又不关门,被走过来的小丫鬟们看见了可怎么好?”
他于床头的圆木桌旁坐下,药跟纱布就放在桌上,他倒是没有什么拘谨的神色,低头便脱起了衣服,我在翠云阁也已见惯这些,便从容的将桌上的药跟纱布拿起来,他解开身上的外衣跟中衣,我已瞧见他白色的里衣的胸口透出血迹来。
我瞧见这血,竟觉得有些头晕。
我说:“里头的衣服也解开,我才方便上药。”
他手上的动作略顿,道:“伤口有些……怕吓着你。”
我替他解开里衣,那纱布包裹下的伤口已是穿胸而过,即便是修养了三天还是血肉模糊,我瞧见他的伤,忍不住抬手捂住嘴。
他笑一下:“果真是吓着了。”
我倒不是被吓着了,只是想到若是他没有帮我挡着一剑,那么此时,胸前有一个大窟窿的人便会是我,喉头一哽,有些说不出话来,我把药与他擦上,倒是将此时是下手最好的机会给忘了。
待要给他换上的纱布的时候,却不小心瞥见他背后的伤疤,那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不一的伤疤。那些伤疤,看上去年代已经久远,绝不是两三年就能留下来的。难道是说……冯生明明是一介书生,怎么可能会有这些陈年旧伤?
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似乎从一开始我来找冯子陵复仇,事情就有些不对劲。冯生上京赶考,即便是高中,难道做的不是文官?却是一名武将?
再者,冯生原本便是个文弱的小书生,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孔武有力的将军。身上还有浩然的正气。难道是一开始便是我自己弄错了?
可是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