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歌 第032章 别扭醋意
她方才过来的时候,分明一点都没察觉到乌篷船上的人有异常。【全文字阅读.】
怪只怪大都督伪装得太好,连周身气息也隐藏了,没让她察觉到分毫,而她更是以为在这民风淳朴的江南水乡,自己暂且不会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因此稍稍放松了警惕,可没想到仅有的一次放松却遇到了大都督。
双手敏捷地拽着乌篷船边缘爬了上来,言楚楚顾不得自己浑身湿漉漉,迅速走到薄卿欢跟前,语气恭敬,“楚楚见过大都督。”
对她来说,小河里的水比起五军都督府内的寒池简直就是温泉,所以一点都不担心身体会因此而垮下。
她如今最担心的,是眼前这位性子阴晴不定的妖魔会对她做出什么反应。
薄卿欢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言楚楚却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比以往更冷冽了些。
言楚楚不断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又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得罪了他。
可思来想去,她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天晚上在客栈的事,她只记得自己梦到了薄卿欢,并不知道自己说了梦话,而且还顺带骂了他。
薄卿欢冷眼瞧她片刻,转身走进船篷,把船桨扔给她,凉凉二字,“划船!”
好吧,妖魔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猜测的。
言楚楚庆幸自己难得的躲过了一劫。
弯身拿起船桨,她走到了船头准备开始划船。
薄卿欢坐在船篷里,透过湘妃竹帘能看到外头言楚楚全身湿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着玲珑有致的凹凸身子,曲线毕露。
一辔湿发贴在脸侧,水珠顺着颊畔滑落,沿着白皙脖颈流至锁骨处。
瞥了一眼两岸盯着言楚楚看的男子,薄卿欢眉头轻蹙,动作利落地解下身上的蓑衣,本想就此扔出去给言楚楚,不知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索性将蓑衣往旁边一放,解下华贵的描金披风,挑开帘扔了过去。
言楚楚被突如其来的披风打中,有些猝不及防,她偏头一看,脸色倏地变了。
这是大都督的披风?
扔出来作甚?
莫非是因为他方才进船篷的时候披风不小心与她的衣角碰了一下,所以嫌恶到连披风都不要了?
暗暗撇嘴,言楚楚轻嗤,“什么怪毛病!”
不要就不要嘛,一把火烧了不就得了,还故意扔出来给她看作甚?
这分明就是**裸的嫌弃她。
一念至此,言楚楚心头也来火。
被人嫌弃到这般地步,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
攥紧薄卿欢的披风,她反手就扔进水里。
反正他也不要了,怎么处理都行。
船篷上有竹帘相隔,言楚楚没看到薄卿欢的脸在那一瞬间彻底黑了。
扔了披风,言楚楚就开始划船,身子背对着薄卿欢,耳朵却很灵敏地注意着船篷里的动静。
薄卿欢从船篷另外一头看着飘在后面小河里的披风,起起伏伏,一如他此时心境。
他忽然半眯着眼,里头寒芒四射。自己这段时日,似乎有些不对劲。
原本从未想过要来江南水乡的,不过是见她说起水乡的时候眸子里那一抹跳动的星子过分明亮,就莫名其妙生出也想来水乡的心思。
客栈那一夜,他其实与她住在同一层楼,他武功高强,听力极其灵敏,她高热时嘴里不断说着要喝水,纵然隔了一间房,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所以鬼使神差地从自己房里倒了温水端过去。
她是他培养出来的第一个女隐卫,不能轻易就死了。
这是他当时给自己找的借口。
对,一定是这样,自己只是太久没接触大案子,绣春刀太久没出鞘,所以心神不大集中,稍微有些紊乱而已。
深深吸一口气,薄卿欢慢慢挑开帘从船篷里走出来。
言楚楚摇桨的手一顿,怯怯地看着他。
“回去后好好休息,明日启程回金陵。”淡淡扔下一句话,他飞身离开了乌篷船。
他在这个镇子上买了一处引入活水的宅子,很别致,也很清幽,原本想带她去看的,可方才细思了一番,自己最近太过反常,若是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他终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想到这些,他瞬间打消了带她去看宅子的念头,还是就此离开为妙。
言楚楚看着薄卿欢远去的背影,心中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人的前后态度虽然看似没什么差别,可她素来敏锐,能察觉到有微妙变化。
难道自己扔了它的披风,惹得他不悦了?
可他后来的反应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若是生气的话,早就贬损她,甚至是罚她了,哪里还会声音平静地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有猫腻!
浑身**的,言楚楚也失了兴致,趁着如今人不多,一个飞身离开乌篷船上了岸,一路狂奔回宅子。
染冬见她一身狼狈地回来,面色顿时就变了,“小姐您这是?”
言楚楚尴尬地道:“我无大碍,就是不慎跌落湖中,泡了一泡而已。”
染冬没再多问,马上去给她烧热水沐浴。
沐浴完,言楚楚绞干头发,往房间一坐。
染冬和青霜就候在一旁。
言楚楚问:“你们来之前,国公爷可想好对策了?我收到了大都督的信,他让我明日就得启程回金陵。今后这个宅子里谁来做主人,你们应该早就有安排了罢?”
染冬点点头,“国公爷的确是有安排的,到时候小姐走了,就让奴婢们去把真正的六小姐接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二人舍不得您这么快就走。”染冬咬着下唇,语气有央求之意。
她们二人虽与楚楚姑娘相处不久,可这一路走来主仆三人相互扶持,早就生出了些许情谊,如今突然晓得她要走,染冬心中自然难过。
“小姐能否在水乡多待两日?奴婢会做这边的特色菜,一定让您饱饱口福。”
言楚楚看出了两个小丫头眼中的不舍,摸摸染冬的脑袋,“傻丫头,我是五军都督府的人,早晚要离开去为大都督做事的,多留一日少留一日又有什么打紧,你们二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左右那位六小姐常年都要留在江南将养,待往后有了时间,我会再来玩的,顺便探望探望她,也探望探望你们。”
“真的吗?”染冬双目一亮,“小姐可不能言而无信。”
“当然。”言楚楚笑着道:“毕竟我也很喜欢水乡的。”
见到水乡的那一刻,她都还在盘算着等将来从大都督手底下成功脱身,她就带着哥哥来这地方定居,这辈子都不再去掺和朝堂之事。
所以,终有一天,她肯定还会回到这里的。
话虽如此,两个小丫鬟还是很舍不得她,陪着她坐了半日聊天说笑,直至夜幕降临才各自散去。
薄卿欢没有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他刚买好的本镇最大那一套宅子。
设计者匠心独运,将活水引进去,人在廊檐上走,下面便是畅漾的流水,波光粼粼。
尹十九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薄卿欢修长的手指拂过雕花木栏,忽然顿了脚步,问尹十九,“你觉得本座买的这套宅子如何?”
尹十九如实道:“大都督眼光独特,这套宅子无论是园林设计、假山布列还是风水都是极好的。”
其实尹十九想不通,大都督在金陵就有那么多宅子了,为何还要在水乡这么远的地方购置一套,他本人常年在金陵,又不常来江南,就算买下来,今后给谁住呢?
不过,若是大都督以后退出了朝堂来此定居倒也是不错的。
“空旷了些。”薄卿欢指尖敲了敲柱子,眸光扫了一眼这水墨画一般的偌大宅院。
尹十九小声道:“若是大都督一个人住,自然显得空旷,可若是大都督娶妻生子以后,一家人住在里面,自然也就热闹了。”
尹十九话音才落,就感觉到大都督周身气息变了,他猛地住了嘴,暗骂自己嘴贱,竟然心直口快触到了大都督的霉头。
“娶妻生子?”四个字,薄卿欢一字一顿反问回来,语气满是嘲讽,“你觉得可能么?”
他曾经对人承诺过,这辈子只娶一妻,唯有阿黎才是他这一生之妻,让他忘了心头朱砂去娶别的女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尹十九心神一凛,“大都督恕罪,是属下多嘴。”
“罢了。”薄卿欢难得的没有发火,挥手将其屏退。
尹十九悻悻退了下去。
薄卿欢站在被琉璃水光映照的回廊上,慢慢陷入沉思。
这一夜,言楚楚失眠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想着白日里大都督在乌篷船上那一反常态的画面。
这个人的心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猜得出来的,上一刻他能允准她喝他的美酒,转眼间他就能翻脸不认人,连披风与她的衣角相碰也会嫌恶到直接扔了。
拍拍自己的脑袋,她咕哝:“言楚楚,你快醒醒吧,那可是生人勿近的妖魔,也是你能肖想的?”
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言楚楚还是睡不着,她索性起床找了根趁手的木棍在花园里练武以期摒弃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染冬和青霜听到动静,很快就出来了。
“小姐?您明早就得启程,这么晚了还不睡,到时候怎么起得来?”
“我睡不着。”言楚楚叹气,“是否吵到你们了?”
染冬摇头,“奴婢们无所谓,反倒是小姐您”
“不用管我,你们俩回去继续睡,我不练了,一会儿上房顶赏月色去。”言楚楚连推带搡,劝说了好半天才把这两个丫头给劝回去睡觉。
站到院子里,她足尖轻点,飞身而起,轻而易举就到了房顶上。
今夜的月亮很圆,颜色却有些清冷。
言楚楚抱着双膝仰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头顶的圆月。
在她看不见的另外一套大宅子内,最高的房顶上也坐着一人,夜风撩起他宽大的袍角,丹凤眼褪去了白日里的妖诡,涂抹了清冷月光色,看起来有些凄清。
长这么大,薄卿欢第一次赏月,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情趣,无聊得很。
“大都督,夜深了。”尹十九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来低声提醒。
薄卿欢从夜空中收回目光,一个飞身稳稳落在院中,只字未言,直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确定薄卿欢睡下以后,尹十九才闪身出了宅院。
之前他外出办事的时候,刻意去了一趟言楚楚所在的院子,老远见到她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如今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她应该还在。
尹十九想到这里,加快了脚下速度朝着言楚楚所在方向狂奔而去。
果然,他过来的时候,她还坐在房顶上发呆。
唇角微微扬了扬,尹十九足尖一点飞上去落在她身旁。
大都督都在这里,尹十九能出现也不奇怪了。
言楚楚对于他的到来表现得很平静,“十九大哥这么晚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着么?”尹十九轻轻的笑。
“在想什么?”见她还是盯着头顶的月亮看,他有些好奇,“月亮有那么好看吗?”
“就是因为不好看,所以我才要好好看一看,为何这么多人喜欢赏月,分明一点美感都没有。”言楚楚撇嘴。
尹十九道:“我听人家说,赏月这种极具风雅的事情得看心境。”
言楚楚看着他,忽而挑眉。
尹十九笑笑,“楚楚姑娘有心事,所以才会觉得看什么都心烦意乱,就连天上的月亮你也觉得刺目。”
被戳中了心思,言楚楚不觉脸红了一下,但在夜色下看起来不大明显。
“你遇到什么事了?”尹十九关切地问。
“没有啊!”言楚楚一口否决,其实她的确心烦意乱,却找不出源头所在,索性直接瞒了尹十九,免得一会儿解释不清。
“这还是楚楚姑娘头一次在我面前撒谎。”尹十九眸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
“真的没有。”言楚楚哭笑不得,“你怎么看出来我有心事的?再者,干我们这行的,整天除了任务还是任务,哪里有时间伤春悲秋?我不过是因为头一次来江南水乡,想到只待了一日明天就得走,有些遗憾罢了,所以想多坐会儿让自己好好记住这个美丽得像一幅静谧泼墨山水画的地方,等以后我有了钱,就来这地方买一座大宅子。”
不知为何,言楚楚说这些话的时候,突然让尹十九想起大都督今日心一热买下的那一座大宅院。
大都督说:美则美矣,就是太过空旷。
大都督明明不喜欢,还非得花钱买下来,买了又似乎有些后悔,而楚楚姑娘没钱,却满心满眼都想着将来要回来买。
这两个人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察觉到尹十九盯着自己看,言楚楚浑身都有些不自然,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吗?”
“没事。”尹十九摇摇头:“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何喜欢这里?”
“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言楚楚笑答。
其实她应该是喜欢水乡这一份难得的宁静和雅致。
“其实你若是真的喜欢,那我”可以买了送你。
后半句话,尹十九还未来得及说,言楚楚就已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尔后才后知后觉,“你方才说什么?”
尹十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他倒是有心,就怕遭到拒绝,今后大家可都还要在一处共事呢,见了面岂不尴尬?
想了一下,他道:“我的意思是,锦衣卫出行任务成功以后的赏金是很高的,你用不了多久就能买得起宅子了。”
“真的吗?”言楚楚有些不敢置信,“那为何我前几次出行任务完了以后什么都没有?”
“呃这个”尹十九扯着嘴角,“你的钱,大概在大都督手里。”
“太过分了!”言楚楚大怒,“他作为上司,竟然私吞我一个新晋下属的钱,我只是新来的,能有多少钱,他至于这么黑心么?”
尹十九解释道:“大都督应该是怕你拿着钱就跑了,所以”
言楚楚顿时一脸幽怨,“我都已经签了契约,若非有他的允准,怎么可能逃得掉,再说了,就算我真的逃了,凭借你们的本事,想要成功抓到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能逃到哪里去?”
“说得也是。”尹十九赞同地点点头,“对了楚楚姑娘,我今晚同你说的这些,你能否不要让大都督晓得?否则他饶不了我的。”
“嗯,知道了。”言楚楚嘴上胡乱答应,心里却在想着等明天见到大都督,她一定要开口把自己的钱给讨要回来。
不管有多少,那好歹也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出行任务换回来的,怎么能被他给私吞了?就算以“暂时帮她保管”的名义拿着她的钱也不行。
必须到了她手里,她才能睡得踏实。
看看天色,言楚楚道:“十九大哥,夜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我也困了,这就回房,咱们明天见。”
“好。”尹十九目送着她飞身下去推门进了房间才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
尹十九很早就来接言楚楚了。
来到薄卿欢买的那一处风格独特的宅院里,言楚楚四下扫了一眼,疑道:“十九大哥,这是大都督的地盘么?”
尹十九点头,“嗯,才买下来的。”
言楚楚咂舌,暗暗想着大都督可真有钱,到处都有房子。
不多时,仆人出来传话,“大都督让楚楚姑娘进去。”
“我一个人吗?”言楚楚指着自己,有些不确定地问。
仆人点点头。
言楚楚顿觉头皮发麻。
对她来说,每次单独去见大都督都是很要命的事。
抖了抖心神,她抬步,缓缓朝着上房走去。
薄卿欢正在喝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
“大都督唤楚楚前来所为何事?”言楚楚声音放得很低。
“国公府的事,处理好了吗?”薄卿欢问,声音比以往更让人难以听出情绪来。
“嗯。”言楚楚点头,“那两个丫鬟说,我一旦走了,就把他们那位真正的六小姐给接过来。”
薄卿欢听罢,一阵沉吟。
言楚楚半晌没听他说话,有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了好久才鼓起勇气道:“大都督,我能否问您件事儿?”
“说。”
“锦衣卫出行任务成功以后,朝廷是不是会给很丰厚的赏金?”
她几乎是不带停顿一股脑把这句话给问出来的。
问出来以后,感觉到全世界都安静了。
薄卿欢并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声响动静。
言楚楚低垂的脑袋一阵一阵发麻。
“怎么,你缺钱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薄卿欢的声音才缓缓传下来,带着盛气凌人的傲态。
“没。”言楚楚摇头,旋即再一次鼓起勇气,“我只是觉得,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保管就好。”
十指攥得死死的,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薄汗。
“你的钱?”薄卿欢冷嘲似的低低一笑。
言楚楚心脏微缩。
“没了。”他慢慢补充完。
言楚楚呼吸一窒,“什么!”
那可是她用生命换来的钱,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他这是打算黑吃黑,独吞到底了吗?
薄卿欢不答反问:“你觉得这套宅子如何?”
言楚楚进来的时候就四下看过,这个宅子不管是布局设计还是其他方面,全都是本镇上顶顶好的。
“很美。”言楚楚道。
“美么?”
“嗯,极美。”
“喜欢?”
言楚楚想了想,“喜欢。”
“你既喜欢,那本座便送给你了。”
言楚楚霍然瞪大眼睛,自己该不是出现幻听了罢?
这么美的豪宅,他说送给她就送给她?
好几十万两银子呢!
“哦,忘了说,买这间宅子的时候,本座把你所有的钱都投进来了。”
他慢悠悠地补充,却像一柄钢刀往言楚楚心尖尖上划过,痛得她说不出话。
虽然她很喜欢水乡,也很想在水乡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宅子。
虽然大都督打算送给她的这一套宅子她非常中意。
可一想到自己辛苦这么长时间挣来的钱都成了泡影,她还是免不了一阵阵肉疼。
此时此刻,言楚楚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才能表达自己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情。
“这套宅子五十万两,你的钱刚好一千两,剩下的,算是你欠本座的,何时还清,何时就能入住。”
言楚楚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什么豪宅,她不要了行不行?
这么多银子,她就算下辈子也不一定能还清。
“那个”言楚楚眉头皱成一团,“大都督为何要把我的钱给算进去?不过区区一千两银子而已,你算成你自己的就是了,这套宅子,楚楚消受不起。”
这厮很明显是准备告诉她,她这辈子只能在心头留个念想,要想真正住进这套宅子来是不可能的。
因为一辈子的时间,她赚不够这么多银子。
“本座给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接着。”他声线微冷,霸道至极。
言楚楚一阵垂头丧气。
原本还打算将来从大都督手底下逃脱以后再与哥哥来江南定居,谁曾想这厮竟然如此卑劣把她的钱全部算进去了,如今可倒好,宅子是有了,可是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还钱,钱还不完,她这辈子就只能看不能住。
薄卿欢不再看她,对外吩咐,“准备启程。”
尹十九和守宅子的仆人们动作迅速,很快就备好了马车。
言楚楚走出大门的时候,发现外面仅有一辆马车,尹十九骑在马背上,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了。
言楚楚咬唇,“十九大哥,我的马呢?”
尹十九摇头,心中颇为同情她,“大都督没让给你备马。”
“那”她又四下扫视一圈,的确是没看到多余的马匹,“那我如何回去?”
“上马车!”
大门内突然传来薄卿欢的声音。
言楚楚一怔。
这马车一看就是大都督坐的,他让她上去?什么意思?
薄卿欢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怎么,当了几天千金小姐,如今便对本座的话充耳不闻了是吗?”
“楚楚不敢!”她马上回过神来,提着裙摆很快走上马车。
薄卿欢一点一点靠近马车,修长手指挑开帘幕,也跟着坐了上去。
尹十九险些把眼珠子都给惊得掉了出来。
这这还是他们那位生人勿近的大都督?
除了楼姑娘,大都督可是从来不与人同车的,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个问题,言楚楚也在想。
自从薄卿欢坐进来以后,她就感觉这小小的空间内全是压力,压得她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那什么”终于受不住了,言楚楚小声道:“大都督,我还是下去走路好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抽什么风竟会同意让她与他同车,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安什么好心。
“你想让顾乾的探子都知道你是五军都督府的人?”
闭上眼睛假寐的薄卿欢没睁眼,声音带着无形的压迫,更是让言楚楚心头一慑。
准备掀帘的那只手慢慢缩回来。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遭到顾乾的报复,可她也不想和这尊妖魔同车啊!
薄卿欢说了那句话以后就一直陷入沉默。
昨天在乌篷船上他发觉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昨夜在房顶上又冥想了半夜,今日特地让言楚楚上马车,就是想证实自己这起伏不定的纷乱心绪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只要不是就好。
薄卿欢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他决不允许自己有生之年对除了阿黎之外的任何女人动心思。
当然,也不允许其他女人打自己的主意。
这辆马车很宽大,三个方向的座椅都足够人躺下。
马车启程后,言楚楚坐得迷迷糊糊,眼皮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敢小声询问:“大都督,我能否睡会儿?”
薄卿欢声音淡淡,“随意。”
言楚楚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走到另外一边的宽大座椅缓缓躺了下去。
座椅上旁边的小几上倒是有名贵的貂绒毯,只不过言楚楚不敢随意乱动他的东西。更何况如今这种天气也用不到。
但一个时辰以后,她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携带着一股子冷风刮进来,言楚楚本就是在熟睡中,被这冷风一扫,睡意退去大半。
整个人缩成一团。
薄卿欢垂目望过来,见到她小小的眉头皱起,双手抱着身子,纤长卷翘的睫毛被冷风刮得微微颤动,脆弱如单薄蝉翼。
这一幕像极了那一晚在客栈的时候。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很想去把小几上的貂绒毯拿过来给她盖上。
念头一出,他马上皱眉,旋即心生恼意。
暗暗深吸一口气后撇开头不再去看,装作没瞧见。
言楚楚终究被冷醒,她拢了拢衣襟后坐直起来。
薄卿欢手里拿着近期任务的分布图,一只手握着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言楚楚没好意思打扰,但她委实还在困,于是只好后背靠着板壁睡。
这种睡法是很不舒服的,脑袋会不断往旁边歪,连带着整个人都会歪倒下去。
“昨夜没睡觉?”她这个样子,让他连看图的心思都给晃没了,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睡了一会儿。”言楚楚没敢说尹十九去找自己然后两人坐在房顶聊了半夜。
“那边有小绒毯。”薄卿欢面无表情,“睡着了就别乱动影响本座。”
“好。”她小心将绒毯拿过来展开盖在自己身上,再一次躺了下去,心中却在腹诽。
大都督定力如此强大的人怎么今日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
还有,她方才的动静真有这么大能影响到他?
想不通,言楚楚也不再往深处去想,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直到暮色时分到达客栈之前,谁也没说话,车厢内极其安静,只有他偶尔提笔备注的唰唰细微响声。
终于能下马车去客栈床上安安稳稳睡一觉,薄卿欢下去以后,言楚楚提着裙摆掀开帘。
早就有人提前清过场子,所以言楚楚他们来的时候,客栈内空无一人,只因今夜来的这位“贵客”不喜喧闹。
掌柜的极有眼力见,马上过来点头哈腰,“房间已经给几位贵客准备好了,楼上请。”
言楚楚一整天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噜噜响。
尹十九听到了,马上吩咐,“一会儿把我们家主子的饭食送上楼去,再准备两份,就摆放在大堂里。”
看向言楚楚,温声道:“楚楚姑娘,反正客栈里没别人,你要不吃了饭再上去?”
“嗯,好。”言楚楚对于这些没什么好挑剔,毕竟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与他们一帮人在饭堂里共同吃饭的。
走在前头的薄卿欢却皱了眉。
他身形一顿,转过来。
尹十九和言楚楚都没料到,齐齐被他吓了一跳。
“大都督可是还有别的吩咐?”尹十九问。
薄卿欢的目光从言楚楚身上淡淡掠了一圈,最后收回来,一转身,冷冷扔下一句话,“一会儿来本座房间。”
言楚楚一愣,看着尹十九,“这说的是你还是我?”
尹十九小声道:“当然是你啦,大都督怎可能让我去他房间?”
“可是我还没吃饭呢!”言楚楚满脸幽怨。
一看薄卿欢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肯定又是哪里做得不到位惹他生气了,说不准他还会变态到让饿得不行的她亲眼看着他吃饭。
一想到那种场景,言楚楚就浑身乏力,感觉肚子更饿了。
随着薄卿欢来到他房间,言楚楚恭敬立在一旁,“大都督有什么事吗?”
“你今日在马车里睡够了没?”他问了一个让言楚楚莫名其妙的问题。
“嗯。”言楚楚犹豫着点头,因为实在不知道大都督意欲何为,所以不敢贸然回答没睡够。
“那就好。”薄卿欢道:“晚上在本座房外守夜。”
什么!守夜?
“不是有十九大哥么?”言楚楚不解,这厮又发什么神经?
薄卿欢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本座没记错的话,你只有一个兄长,言风。”
“我”言楚楚暗暗磨牙,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管得过分宽了?
“还有。”薄卿欢一字一句地提醒她,“在五军都督府,下属之间禁止互生情愫,否则要让本座抓到的话,后果自负。”
言楚楚听完,想死的心都有了。
什么叫“互生情愫”?
她不过是依着尹十九他们比自己年长所以唤了声“大哥”而已,他到底哪里联想出这么多来的?
“大都督似乎忧思过甚了。”言楚楚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辩解一下,“你说的这些,楚楚没做过。”
“没做过什么?”
言楚楚银牙一咬,“总而言之,楚楚没有与谁互生情愫,大都督明察。”
这时,小厮送了饭菜上来,一一在桌上摆开。
薄卿欢起身坐过来。
嗅到饭食的香味,言楚楚吞了吞口水。
“退下。”薄卿欢拿起筷子,也不看她,声音微冷。
终于能吃饭了。
言楚楚抬步要走。
“男女有别,本座希望你莫把自己当男人看,该避嫌的地方可别忘了。”
薄卿欢的声音自后面幽幽传来。
言楚楚脊背一僵。
他希望她别把自己当男人看?那她还希望他别把自己当老妈子看呢!
从未发现这个人话如此多,还莫名其妙,这也不准她做,那也不准她做,就连她的个人私事,他也要管。
他是闲得发霉了么?
心中愤愤,言楚楚一刻也不愿在他房间多待,快速下了楼。
尹十九果然在大堂内等她,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他还未开动。
“十九大十九,我还是上去房间吃好了。”言楚楚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那份吃食用托盘装起来。
尹十九还是头一次听到言楚楚这般称呼他,一时没法习惯,站起身来横臂拦在她跟前,“楚楚,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言楚楚面色平静,“就是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饭而已。”
尹十九皱了眉,“整个大堂里就我们两个人吃饭,再无旁人了,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言楚楚抬头,她似乎能透过层层墙壁看到一双锐利的丹凤眼正落在自己身上,眼神如刀。
“我不跟你说了,一会儿饭菜该冷了。”
言楚楚说完,端着饭菜逃也似的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
尹十九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想到昨夜与她在房顶赏月的光景,一时面色黯然。
用最快的速度吃了饭,言楚楚再一次来敲响薄卿欢的门。
“请进。”
里头的声音带着些许懒散。
言楚楚推门而入,“大都督要休息了吗?”
“你过来守夜?”他从窗口放飞刚刚来传信的鸽子,转过身来。
“是。”
“过来研墨。”
薄卿欢在书案前坐下,铺展开一张洁白的宣纸。
言楚楚乖顺地走过去,研墨的动作极其熟稔。
薄卿欢提笔蘸饱了墨汁。
言楚楚还以为这个人雅兴大发准备作画,谁料下一刻,他将毛笔递给她,“把你从金陵城到水乡的地图画出来。”
“啊?”言楚楚猝不及防,金陵城到水乡的地图?
“大都督要这个做什么?”
老实说,言楚楚还真的画不出来,因为地域太过广泛,再加上她中途睡了很久,根本没能记住到底途经了哪些地方。
“本座想看一看,不过短短数日,你的记忆力减退了多少。”
他给的理由很充分。
言楚楚满脸为难,“我画不出来。”
这种时候,唯有实话实说了,免得硬着头皮去画,一会儿画不出来还得丢脸。
薄卿欢深深看她一眼,“那你还会画什么?”
“什么都不会。”言楚楚道。
查案,缉凶,刺探情报才是她的专长,她能有非凡的记忆力,能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听力和观察力以及判断力,但就是不喜欢作画。
会倒是会的,之前薄卿欢打算让她去参选摄政王妃的时候就请了很多女师傅来教习。
那短短一个月,她学了好多。
从前不会的女红刺绣,琴棋书画,如今全都会了。
可是谁规定她会了就一定要在他面前表演的?
她又不是青楼妓子,更不是他随意宣泄情绪的工具。
回过神来的时候,薄卿欢已经落笔拟了一份欠条。
是她欠他四十九万九千两银子的欠条。
“摁手印。”他将红色印泥推至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