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左右,周文兴和杨光亮过来了。收拾一下,苏望背着背包和周文兴一起,跟着杨光亮向下岩垄走去。路上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来到靠路的军属家。这户人家姓冯,是家里的三小子参军了,在岭东当兵,听说去年已经被提干,当了排长。家里老人都在,跟着老大过日子,老二分了出去,单独立户,因此日子过得一般。
苏望三人过去时,冯老汉和他家老大两人在自家的平地里做桌子,看到杨光亮带着人过来了,连忙放下家伙什招呼起来。
坐下来寒嘘一通后,苏望问道:“冯大爷,你们还自己做桌子?你们是木匠吗?”
“是的苏镇长,做桌子,我们不是木匠,只是懂点木工活而已,做得不好,自己能用就行了。”
杨光亮在一旁解释道:“苏镇长,我们这里出山不方便,买东西回来更不方便,尤其是大家伙什,请别处的木匠过来做,人家还不愿意。所以很多东西必须自己动手,我们岩头垄,大部分人家的男人都会木匠活,有的还懂点泥瓦工,只是手艺都一般般,像有杨起旺和他爹那样手艺的人不多。我们岩头垄起房子,打家具,搭灶头,都是自己动手,顶多村里人一起帮帮忙。”
“哦,这样啊。”苏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记在了本子上,然后问起其它情况来。
谈了大约半个多小时,谈话结束了,苏望照例掏出一个红包,说是镇政府给的慰问金。
第二家是孤寡五保户,姓杨,家里只有一位老大娘和她六岁的孙女。杨大娘原本有儿子儿媳,日子过得一般般。只是三年前,她儿子儿媳回娘家,路上出了车祸,一个当场身亡,一个重伤送到医院熬了没几天也去世了。只留下一老一幼两个人。由于现在保险什么的都不完善,车主兼司机是车毁人亡,家里也落了大亏空,因此这赔偿金和医疗费也就不了了之了,杨大娘和孙女的日子就过得无比艰难了,全靠村里人东帮一点西帮一把,再加上村里向镇民政申请了贫困补贴,这才坚持了下来。
到了杨大娘家,她家的屋子外观看起来比杨二财家要强多了,只是很久没有收拾显得很旧,屋里的摆设也显得很凌乱。杨大娘和她孙女坐在火塘旁,看到杨光亮三人走进来,听完介绍,杨大娘连忙起身张罗,倒了三杯热水,抓了一把花生。
“家里没有什么待客的,这些都还是冯支书和杨村长过年时送过来的,”杨大娘满脸皱纹,堆着笑说道。
苏望开门见山,问了一些情况,知道杨大娘儿子儿媳身故后村里也没有把地收回来,但是杨大娘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再加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怎么弄持得过来,只好胡乱种点粮食,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杨大娘孙女很安静地坐在旁边,她梳着两条小辫子,穿着一身有点旧的布棉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苏望三人,苏望不由转过去,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叔叔,我叫杨喜宁,六岁了。”
“杨喜宁,很好听地名字,六岁了,想不想去读书?”
杨喜宁脸色变了变,紧张地看了看奶奶,却没有做声。
杨大娘苦着脸说道:“我伢儿还在的时候,特别心疼他这个女儿,但凡在外面得一点好吃的,都舍不得吃半口,都要带回来给喜宁吃。我伢儿还说了,等喜宁长大了,就送她去读小学,好好培养她,争取考上县一中,然后考个好大学。可是,现在我家喜宁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我一个孤老婆子,哪有什么能力送她去读书?”
说到这里,杨大娘在那里直抹眼泪,杨喜宁则拉着奶奶的衣角,红着眼睛说道:“奶奶不哭,喜宁不想去读书,喜宁就待在家里陪奶奶。”
杨光亮低着头在那里直抽烟,一声不吭。
苏望放下笔记本,掏出糖给杨喜宁道:“杨喜宁小朋友,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叔叔惹得你奶奶哭了,我向你道歉,请你吃糖做为补偿好不好?”
杨大娘点了点头,杨喜宁这才接过糖,先拿出一颗,“奶奶,吃糖。”
“喜宁,奶奶牙齿不好,不能吃糖,你吃吧。”
苏望转过头对杨光亮道:“杨村长,带我去下厕所,我方便一下。”然后对周文兴道:“小周,你陪杨大娘和喜宁小朋友说会话。”
到了屋外,苏望问道:“杨村长,杨大娘家村里没有办法吗?”
“苏镇长,岩头垄村原本就不富裕,村里大家伙帮衬着杨大娘家吃口饱饭没有问题,可要村里出钱让杨喜宁读书,大家伙就有意见了。”
苏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红包,把那张五十元的票子抽了出来,放了两张一百元的进去。
“苏镇长,你这是?”
“一点心意而已,可惜是救急不救穷啊。”苏望叹息了一声道,杨光亮在一旁不说话了。
回到杨大娘的屋里,苏望斟酌了一下道:“杨大娘,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以后杨喜宁上学的费用我来负担。杨村长,小周,现在读小学一个学期要多少钱?”
“现在去中都村小学一学期五十元学杂费,十元书本费。”杨光亮在一旁赶紧附言道。
“杨村长,我一年给岩头垄村委会寄两百元过来,你是这笔钱的保管人,用来给杨喜宁交学费,剩下的钱给杨大娘和杨喜宁买点东西,补补身体。冯支书那我会跟他打招呼,他是这笔钱的监管人。杨喜宁不管读到中学还是考上了大学,学费我都会一直照给。杨村长,你要及时通知我或者我的家里人,学费涨了多少,我好及时加钱。”
说完后,苏望对着惊喜交加的杨大娘真诚地说道:“杨大娘,让我们一起努力,完成你儿子的遗愿,好吗?”
杨大娘老泪纵横,哽咽着道:“谢谢苏镇长,谢谢GCD,谢谢政府。”
苏望摸了摸杨喜宁的头,柔声地道:“喜宁啊,你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你的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能考上大学,这是他们对你的期望,你记在心里就好了。”
杨喜宁咬着嘴唇,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在拼命地点头。杨光亮在一旁吸了几下鼻子,嘶哑着声音道:“苏镇长,你放心,我一定把钱管好,让喜宁好好地读书。”
“杨村长,以后请你多照看一下杨大娘和喜宁,不过请你不要给喜宁太大的压力,她这么小没有了父母,不能再背上沉重的包袱,考得上大学就考,考不上大学我们再想其它办法,总是这件事我会管到底,直到喜宁成年,能够自己养活自己。”
说完后,苏望拿出那个红包,双手递给杨大娘道:“杨大娘,这是我们镇党委和镇政府给你的慰问金,很抱歉,我们年前没有来,要是早来了,至少还能让你过个好年。”
杨大娘流着泪接过红包,嘴里直念道:“感谢苏镇长,感谢GCD,感谢政府。”
出了杨大娘的家,周文兴忍不住道:“苏镇长,你这样做,恐怕别人会有其它的想法。”
苏望知道周文兴的意思,自己下村,又是私自掏钱给红包,又是帮穷困户找工作,还给孤寡户捐钱读书,要是让其他镇领导知道,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心思来。
“做为一名干部,没有遇见这种事,可以当做不知道,可遇上这种事了,难道要装聋作哑,行吗?”
苏望淡淡的一句反问,再加上扫过来的略带严厉的目光,周文兴和杨光亮心里不由一缩,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紧张和压迫感,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尤其是周文兴,经常可以看到曲云德、全胜利等镇领导,也见过他们发威时的气势,但是和刚才苏望那种看上去很平淡,但实际上能让你呼吸困难的气势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权势带来的威势,而这是一种站在义理制高点,从骨子里让你信服的威势。
“再说了,我只是依着自己的本心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别人怎么说,我是不会在乎的。”苏望看了一眼杨大娘的屋,继续说道,“好了,杨村长,带我们去另外一户人家吧。”
接下来的三户人家情况一般般,至少和上岩垄的人家差不多,不好也不坏,杨光亮那张从杨大娘家出来就一直阴沉着的脸也慢慢地缓和下来了,甚至也多了几丝笑意。
到了中午十一点左右,下岩垄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苏望三人便沿着山路往冯支书家走去。在路上,苏望看到路人明显多了许多,部分是下岩垄,还有部分是中都村和观音庙等村的,甚至有杨光亮打招呼时听说从麻水镇和县城里赶过来的。
还没到了上岩垄,就等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而走在苏望三人前面的人也捣鼓出鞭炮,做好要放的准备。
“杨村长,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差点忘记了,今天是冯三叔做寿木礼的日子,我还得要去喝酒,苏镇长,周干事,一起去吧,你们是村里的贵客,这种事不能不去,冯三叔知道了肯定要骂我的。”
“寿木礼?”苏望有点搞不懂了。
“是这样的苏镇长,我们乡下的老人一旦进了六十,都会给自己做一副寿木,然后挑个好日子,做寿木礼。”杨光亮解释道。
“苏镇长,我们油堂乡也是这种习俗,而且只能是有儿孙的老人做,只有女儿或孙女的老人做了会被笑话的。这对于乡下老人而言,是很看重的一个仪式。”周文兴补充道。
是这样,这或许是义陵县农村老人表示自己儿孙满堂,顺利完成传香火大任的一种仪式吧,这也表明为什么农村计划生育工作这么难做。
“行,小周,我们也去凑了热闹。对了,杨村长,你们这一般随礼是多少?”
“苏镇长,你们还要随什么礼,能去就已经很给冯三叔面子了。”杨光亮不悦地说道。
“杨村长,那怎么能行,空手白牙地去喝酒,会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的。你要是想帮我们省钱,就跟我说个数,要不然我可是五十一百的给。”苏望知道,五十一百元的礼金,在这个年代的农村是很重的礼。
“苏镇长,真拿你没有办法。”杨光亮叹了一口气道,他知道苏望真做得出来,这个副镇长家似乎最不缺的就是钱,真要是苏望给了五十一百元礼金,他被冯三叔骂得更惨,只好悻悻道:“一般十元,亲一点的二十元,顶多四十元了不起了。”
苏望心里有底了,从背包掏出两个空红包,各塞进去二十元。四十元,甚至更多的礼金,那是亲侄儿或女儿女婿给的,千万不能按这个标准给,否则主人家还会不高兴的。
“苏镇长,我的礼金我自己给。”周文兴在一旁急着道。
“行了,小周,你跟我下村,一切行动就得听我的,你真要算,回镇上再说吧。”
周文兴犹豫了一下,也就点头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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