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俯身想扶起老曾,发现老曾已经昏过去了,又跑去护士那里叫:“医生,医生在哪呢?”
“你又嚷嚷什么?”
“他晕倒啦,快叫医生来!”
那护士听到他晕了,倒也跑起来去拍那急诊室的門,喊道:“医生,医生,这里有个患者晕过去了。”
里面的医生打开門出来,他刚处理完一个割伤手的患者的伤口,听到声响,就赶紧出来看看。
只见他大踏步向前走到老曾身边,先是用手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厉声问道:“送来多久了?”
“才刚到没多久呢。”那护士没意识到医生的怒气。
“受伤多久了?”医生抬头问。
“受伤......他没受伤啊!”
“他怎么没受伤?他是因为什么意外来这里的?”
杨志赶紧回到:“他说是被卷在大卡车轮子里拖了几十米。”
医生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怒火了,继续向那护士吼道:“准备手术床,马上手术!”
“啊!医生,他怎么啦?”杨志一听,着急问道。
“他内脏出血,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你们送来的时间太晚了!”
只听见各种金属工具哐哐作响、还有护士医生推床的脚步声、各种叫加急输血的声音......不一会,诊室門口就只剩下杨志一个,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老曾就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了。
他只好缓缓地坐在手术室門外,心里想:这可怎么向曾嫂子交代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門开了,有一个医生出来,杨志赶紧向前,还没问,医生就说:
“准备好钱,要是能救活,就大概1000块左右,要是救不活,大概两三百。”
“救活,一定要救活!”
“这不是你说能救活就能救活的。你送来得太晚了!你是他家人吗?这里要签字。”
“我不是他家人,他家人还不知道。”
“那你不能给他签字啊,你要叫他家里人来,知道不?现在你先签,我们是没办法,他情况紧急,现在先给你救,但是你要通知他家里人来签字。”
“正常情况下我们是不会做这个手术的,都没家属签字。现在情况紧急,没办法。”医生再三地强调。
他让杨志签了名,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又回去做手术了。
杨志特别懊恼。都怪他,没能早点送老曾过来,也怪他昨天这么晚才到家。他要是车胎不爆,就不用走七八个小时才回家,老曾媳妇也不用那么晚才找到他,他也不用半夜才找到老曾。
都怪自己。
他自责得不得了。
过了一会,他又想,老曾肯定能救活。他得去找钱,他身上只有两百块钱不到,还是校长借的,医生说了,得要上千块。
可怎么办呢?
老曾家肯定也没钱,自己家也没钱。
杨志着急得六神无主,想找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想要给老曾媳妇报个信,又没法子。
没想到的是,这回没过多久,医生就又从手术室出来了。他缓缓地走向杨志,杨志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医生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阴阳脸,一时半刻还真不知道怎么说,杨志倒是着急地问:“医生,曾大哥怎么样?手术做好了吗?”
医生的语气冰冷,但是听得出尽量缓和:“你节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送来太晚了,要是能早点送来,还能救活。”
杨志如同夏天里掉到冰窖一样,全身发抖。
他不可置信,问道:“怎么可能呢?他刚刚还和我说话!他一滴血都没流,他一点都没受伤啊!”
“内脏出血,表面看不出,实际上里面都破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刚刚还坐在那里,一点都看不出。”
“一般被车撞的,表面上好像没事,实际还是内脏都爆裂,体内失血,但是普通人是看不出,还以为他们没事。”
医生拍拍杨志的肩膀,说道:“节哀顺变吧,等一下家属来到,办完手续,就可以领走了。”
杨志脑海里好像晴天霹雳一样,医生说的话一会远、一会近、一会大声、一会又模模糊糊的听不清。
老曾啊,刚刚不是还说了那么多话吗?
怎么会?
不可能!
不是一直在抢救吗?不是做手术了吗?
他想起老曾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说他“老实”。他要是知道这是老曾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肯定会让老曾说点别的,比如有什么话要留给他媳妇、他儿子、他未出生的小孩、他母亲等等。
他要是知道这是老曾回光返照的时刻,绝不会让他说这些废话,他一定问老曾还有什么愿望。
还能有什么愿望,不过就是想让家里人生活好一点,能每天吃上肉。
老曾啊老曾,要不是为了多挣点钱,你就不用辞掉工作,来做卖鱼佬,也就不用来厉乡进货,也就不用被车子卷到轮子下面,今天也不会躺着这里了。
不,是因为自己帮他做了个车后座,他才能跑到厉乡那么远来进货。
他要是好好地去潭镇找鱼摊大哥进货,就不会出这个事情。
还是怪自己。
杨志懊恼得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
潭镇历来都是交通不便,全县就只有两班汽车,一班是三天一趟去县城的,一班是五天一趟去德城的。所以潭镇周边的路,平时根本就没有车子经过。
厉乡不同。相对潭镇而言,厉乡是个偏僻偏远的地方,但是它反而离隔壁市乌市很近,乌市是隔壁省的,各方面都比潭镇好,所以来往的车辆会稍微多一点。
要是老曾还在学校老老实实地当老师,也不会出这摊子事。
老天爷啊。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乌市骑车回到西乡的,也不记得自己在半路上到了老曾出事的那段路,他找到那半个车架车轮还有半筐死鱼,怎么扛回去给老曾媳妇的。
他只记得当他把老曾的消息告诉曾大嫂的时候,曾大嫂哇的一声哭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也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老曾媳妇缓过来之后,和老曾妈一起在那里哭天抢地,喊道:“老曾啊,老曾啊,我不应该嫌你工资低啊,我不应该嫌家里穷啊!”
杨志想劝劝她说不怪她,但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又来到学校,跟校长说了这些事情,又告诉校长钱都给老曾做手术了,剩下几十块钱,他想用来给老曾办丧事。
“你放心,校长,我会替老曾还的。就从我的工资里扣。”
他刚卖油豆腐挣的24块钱,减去给老农5块钱,再加上校长借的,现在存款为负181块。
校长叫他放宽心,这些事情都不急。
眼下最难的,还是怎么把老曾从乌市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