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贤的话不假,此时奉诏入宫陪侍的大臣、王公等都已聚在武德殿前,为即将举行的射礼做准备。
射礼对于皇家来说是一项重要礼仪,它依礼经制定,讲究的是立德正己、礼乐相和,形式远远大于内容,一般由皇帝初射,依次为众皇子,群官射中者皆有赏赐。
天子李治今日身着繁复花纹的黑色大袖外袍,腰佩剑绶,一派帝王风仪,却有恙在身,又担心初射不中丢了颜面,于是交代监国太子李贤第一个上场。
李贤和其他几位皇子早已由下人伺候着换了武弁,个个年华正茂,英姿飒爽。
只见李贤先朝帝后行了一礼,气定神闲踏上层层石阶,在指定位置站定,顺手从侍者躬身高举的托盘中取出弓箭,并未做太多校准,嗖嗖数箭射出,只听得远处报靶的兵士高声喊道:“四箭全获”。
这精彩的表现赢得满堂喝彩,文臣武将纷纷称赞太子文武双全、堪当大任。
婉儿呆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并未表现出和众人一般的惊喜,她似乎早就知道这对于太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御座一侧的武后冲李治说:“陛下,妾身这个儿子可还中用?”
“问的什么话,太子乃是国之大器。”李治眉眼皆开,一脸悦色,大声道:“请太子前来听赏。”
李贤来到御前,行礼谢恩。
“贤儿的箭术愈发高明了。”武后用温和的声调夸奖着。
李贤却没有用同样的声调去应和,“儿臣不才,儿这箭术是弘兄所授,还远远没有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程度。”
李治心上“咯噔”一声,拿眼去瞟武后,武后仪态端正,面上庄重的神情与往日无异,这才安下心来。
武后笑着说:“监国太子对社稷有功,为天下表率,赐突厥青骓。”
李贤面无表情:“谢天后娘娘。”
李治只得出来圆场,因此笑意并不自然,他引经据典道:“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太子自监国以来,留心政务,抚爱百姓,细察刑法所施,政务之余,精研圣人经典,好善正直,朕深感欣慰,特赐绢帛五百段。”
“谢父皇恩典。”李贤朗朗而答,抽身退出。
“该显儿和旦儿了,陛下不妨看看妾身另外两个不中用的儿子身手如何。”武后的话是对丈夫李治说的,目光却紧盯着翩然离去的李贤,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精光一闪。
太子李贤并没有因为帝后的褒奖和赏赐得到一丝慰藉,相反腹中的愤懑之情积压得更深,因没有发泄的渠道,侧身斥责一路小跑尾随着他的侍从,“你们也见不得本宫清静清静吗?都给我滚开!”
几个随侍太监只得乖乖地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李贤疾步走到就近一处回廊,极目远眺,这才心情稍稍舒畅了一些。
此时的射台,英王李显和相王李旦相继上场,因太子首射在先,故而都共射四箭,李显心上紧张、站步不稳,只射中了两箭,遗憾得只摇头;李旦一向喜爱习武多于好文,平日对于骑射之术颇为在行,琢磨着适可而止、绝不能抢了太子的风光,于是不着痕迹动了动手脚,故意只射中三箭。
帝后笑着观看皇子的表现,照例都给了赏赐。
接着侍射的一众大臣则各有姿态,武将们自是身手不凡,却瞻前顾后,不肯使出全部实力,文臣们则大多出糗,漏洞百出、令人捧腹,却是引得帝后大笑不止,将整个射礼推向了高潮。
奉旨前来侍射的人数不少,帝后难免审美疲劳,因此下令众人暂歇半个时辰。
李显几兄妹逮好这个时机又聚在了一起,相互调笑,好不欢快。
婉儿虽不是太平公主宫中的侍婢,可太平却习惯了在这样的场合将婉儿带在身边。在她眼里,婉儿和别的宫女大不一样,除了办事得力、守口如瓶以外,还是维系他们兄妹关系的特殊纽带。
太平早就看出了,英王李显对婉儿十分有好感,然而郎有情、妾无意,婉儿的心怕是高过了天,而太子李贤能在今日重阳适时出现,这其中必有一番精确的计量,什么晨起目眩、延医问药之类的话都当不得真,李贤之所以会迟到,一方面是重阳节在宫中的意义非比寻常,尤其是射礼,事关国运,太子倘若不能亲射,必然授人话柄,如此一来李贤的处境将更为艰难;另一方面则多半与婉儿相关,太平虽然不知婉儿那日在东宫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也故意不去问,可她知道婉儿胆子大又有计谋,李贤不可能无动于衷。
“婉儿,去给太子送一盏茱萸酒。”太平吩咐说,她要用她旁观者的身份窥探到更多东西。
婉儿对这个指令既忐忑又兴奋,但表现在脸上的却是小心谨慎:“奴婢遵命。”
李显冒冒失:“不如我去把六哥拉了过来,省的婉儿去送了。”
还是李旦机警,拉了一把跃跃欲试的李显:“六哥想散散心,你就别烦他了。”
太平一脸无辜:“旦哥哥说的对,我也这么想,所以才特意差婉儿去送酒。”
婉儿冲皇子和公主曲曲膝,端了酒杯朝太子发呆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