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回恒府后被送去了日落山?”
单衡见身边的小女子如此沉默,似满怀心事。
“嗯?是,我回府时,夫人已经被逐出了府。”
“我几日不在皇城,也是回来后才听说恒府二夫人身患疟疾,却从日落山上安然而归的事。”
“是啊,可是我与公子说了,二夫人是中毒,并不是患了疫病。”
“凶手可抓到了?”
“嗯,不过是家丑,我也不好替主子们宣扬出去。”
“我明白。
“不过听说,你们在日落山上,遭到了暗杀?”
“是,我刚到那天晚上,便有两个黑衣人冲上了山,还要我之前下山取饭,
在半路便跟踪了他们,才有机会救下夫人她们三个。”
“我以往只觉得你比同龄女子稍机灵一些,但这几次的事,倒真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单衡笑起来如沐春风的模样,让她瞧的着实有些痴了。
“单公子别取笑我了,我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
“二夫人是我在府里最大的靠山,更救过我,千里迢迢还她一条命来,我也不亏。
只有主子安稳,奴才们才能太平不是?”
“只道有人将自己的善行镀金加冕,没想到姑娘却是反其道而行。”
“我做的一切,说到底也还是为了我自己,顺便救了自家主子,
所以称不得什么善举。”
“好一个顺便,如此大的人情就让你一句顺便轻描淡写了。”
“若说人情,我还欠公子一个大人情呢!”
“嗯......”
“有话但说无妨。”
“回府后,丞相虽因我私逃出府一事,罚我去扫了马厩,但又赞我救主有功,赏了我五十两白银。
我算了一下,去崝姜之路的吃住用行以及四兄弟人情,我如今只能先还公子五十两了。”
“你不必将银子还我,从我答应帮你的那一刻起,便只惦着你的安危。”
“......”
什么?他说他惦着我?
见她不回话,单衡又开口说道。
“这些钱,为什么不留着为自己赎身呢?”
“赎身?我.....我还没想这些,我没有家,出了府也不知该去哪儿。”
“但你能一辈子留在恒府吗?”
“自然不能,有几个人能像辛姑姑一般,将自己的半生都留与了大夫人。”
“出府后没有什么打算?”
“那都是后话啊,公子你就将银子收下吧,不然我心里不安。”
“好,你既然执意要还我银子,不如这样,近来我也需常去丞相府走动,
因皇上将每年末的文探教时设在了丞相府,近两月我每日都要去府中教学,
我若抽出空闲,便约你在侧院练琴,每弹一课,你便交我一锭银子的学费。”
“还有此等好事?”
虽然她对琴艺真的无半点天赋,但能日日见到单公子,
别说叫她练琴,就算是叫她练武,翻跟头折把式都成!
“好,只能公子肯收我的银子便是,我也有许久没碰古琴,公子先前教的那些都快忘光了。”
两人约定好每日的琴课时辰,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恒府大门外。
“快些回去吧?”
单衡见她迟迟不肯动弹。
“额,公子,我不能走大门,我是走......走侧门出来的。”
“那我送你去侧门。”
“不.....不必了!我自己可以,侧门就在旁边。”
开哪门子玩笑,难不成要让我在单公子面前钻狗洞不成?
“好,那便告辞了,姑娘当心一些。”
“多谢单公子相送。”
告别单衡,爆竹才拐去侧门,确定四下无人,才钻进狗洞。
拍拍沾灰的裙摆,趁着夜色一路溜回了小院。
“又跑哪野去了?”
她刚走进院子,见槐公子已坐在了树梢。
“你怎么我跑出去了?”
“我不瞎,瞧你身上这身衣裳。”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便装。
“喏!衣裳给你!”
槐公子将她先前藏在树上的紫衫丢还给她。
从厨房换完衣裳出来,她趴在门窗确定梨花和如玉已经歇下,
桌子上的酒壶都洒了一地,那只烧鸡也被拆的只剩骨架。
“真是,不能喝就少喝点.....”
爆竹翻身爬上树,蹭到槐公子身旁。
“你喝酒了?满身酒气。”
“有吗?”爆竹抬起胳膊仔细闻了闻。
“不是我喝的,是别人喝的。”
“就没见过哪个丫鬟像你一般胆大妄为,真把这丞相府当做你家后院了?”
“这恒府经常偷跑出去的丫鬟,可不只我一个。”
“可像你如此肆无忌惮,怕是只一个吧?”
“没办法,出去还人情了,你以为我想冒这个险?”
“是那位帮你出钱去崝姜的金主?”
“呸!你又来了!什么金主?只是故人罢了。”
“我怎么碰不到如此慷慨的故人?”
“自然你是脾气古怪,人缘不好的缘故。”
“哦?我脾气古怪?”槐公子蹙眉。
“你自己当然不觉得。”
“看来,也只有你这种脾气刁钻之人,才能和我这类古怪之人有的聊?”
“我哪里刁钻?”
“你自己当然不觉得。”
他将她刚才的话丢了过来。
“小气,不就说了你一句吗?”爆竹嫌弃的撇撇嘴:“真是睚眦必报。”
“昨晚走水,烧死人了?”身旁人话锋一转。
“嗯,烧死了一个丫鬟,年纪轻轻。”
“北园附近并无树林,昨晚没刮大风,为何会着如此大的火?”
“不清楚,有人讲是打翻了蜡烛烧到了帘子,还有人说厨房才是火源,
可是这满目疮痍,也瞧不出什么来,只不过,百灵死的蹊跷倒是真的。”
“死的蹊跷?”
“她尸体的手腕处有勒痕,但我白天去仵作那验尸时,发现她的胳膊也被烧毁了。”
“你怀疑有人谋杀?”
“没证据的事,怀疑有什么用,单凭一张嘴,一双眼不足以让人信。”
“怎么?又想逞把英雄,帮死人翻案?”
“若只是单纯杀人报复,我懒得管,怕这只是个开始,后面还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就算掀了,你能力挽狂澜?”
“自然是先自保要紧,若是形势不对,就想办法开溜。”
爆竹目光炯炯道:“我一个小丫鬟,为何非要做一个大英雄?谁爱做谁做去好了。
本来就贱命一条,还非要往人家刀子底下钻吗?”
“为了去寻草,性命都不顾了,还不是逞英雄?”
“那是报恩,报恩懂吗?人虽分三路九等,脊骨也有直有弯,我没多大本事,
更没生得菩萨心肠,但是知恩图报,不做狼心狗肺之人,便是我的原则。”
“夫人救下我一命,我理应还她。”
“那如今恩情报了,你们也两清了,如果我没记错,
你可救了她不只一次。”
“唉!你到底什么人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爆竹才惊觉这槐公子所知之事竟然如此多。
“好事之人。”
“你休想三言两语便蒙混过去。”
“好,我只是在皇城有些消息来源,常与城中米商盐贩颇有往来。”
“原来都是小道消息,可这小道消息怎么这么准?从哪传出来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丞相为了家丑不外扬,不惜掩盖真相颠倒黑白,
却不知在这个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耳朵。”
“唉,我才不管他家丑外不外扬呢!兜不兜的住是他的事。
夫人患病离府时,明明是他下令封山,现在回来几句甜言蜜语便把夫人哄住了。”
“你家夫人依附丞相,自然懂得以退为进委曲求全的道理。”
“嫁于这富人家,哪是过日子?完全是搭戏台子唱戏一般。
风光时倒还好,落井时万片碎石砸下来,连最信任之人都不会拉一把。”
“这不过是区区丞相府,若你去了皇宫,便知你如今看到这些,不过尔尔。”
“得,我可不想去什么皇宫,我宁外去城郊寒钟寺外种田。”
“你就如此嫌弃权贵?”
“我不是嫌弃权贵,只是有权贵之处必有纷争,有纷争之处必有血腥。”
“我闻不得血味,恶心。”
“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不过你我正好相反。”
“怎么讲?”
“我偏偏喜爱血腥味道。”
槐公子勾起嘴角,神秘兮兮的笑道。
“真是......怪人一个!”
爆竹嫌弃的咧咧嘴。
“喂,你准备赖在丞相府多久啊?我看你都把这当家了?”
“怎么?迫不及待想撵我走了?”
“我又说了不算,只是好奇哪家的公子哥,能天天无所事事的赖在别家府上。”
“快了,很快我就会离开,到时候可别后悔想念我。”
“别做梦了,我就算想念昨儿后门那条被炖的大黄狗,也不会想念你。”
“真令人伤心啊!”
槐公子说完跳下树去:“我先走了,今晚还有事。”
“哦......”
“有事?这大晚上能有什么事?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他了。”
天天戴着面具,行踪又如此诡异,一个皇城的富家公子,
为何会在边境有眼线?若是汤决与他只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她才不信。
光凭那荷包上多出来的日头,就猜测他们一定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