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抿唇笑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去。莫牙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她,握着她温热的手心贴近自己的唇,轻声道:“想我没有?”
程渲摇头也不说话,莫牙捏了把她的鼻头,装作恼道:“刚好,我也没想你。”
程渲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好饿,快带我吃饭去。”
——“饿?”莫牙歪头蹙眉,“司天监伙食应该不错,你也会饿?”
程渲撇了撇嘴,凑近莫牙耳边道:“五六个人一桌吃盆菜,好鱼好肉都得拼手快,我瞎的…看见好东西也不能去夹,吃到嘴里的都是些边角料…能不饿吗?”
“噢…”莫牙噗嗤低笑,“那就…带我夫人去吃…海味?”
“海味?”程渲眨了眨眼,“我还要…”
——“一壶酒?”莫牙抢道,“你要再敢吐我一身,我就把你举起来扔到海里喂鱼。”
岳阳,海边摊位
海风呼呼刮过,程渲托腮凝望着西南方向——穆陵和阿妍就躲藏在那里的小渔村,穆陵傲立岳阳多年,要他憋屈蛰伏在那里,他一定是很不甘心。程渲只希望,阿妍可以留住穆陵,让他…慢一些,再慢一些重回岳阳…
——“想什么呢?”莫牙提着一壶酒走近程渲,俯身看着老板才端上来的爆炒海瓜子,莫牙深深的嗅着,吞着喉咙道,“今天的海瓜子,好肥呐,一定很好吃。”
程渲回过神,微笑道:“那就多吃点。”
一杯酒下肚,莫牙挑起一块最肥美的壳肉放进程渲碗里,踌躇片刻,道:“程渲,如果…我没有回去贤王府…你会不会怪我?”
程渲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种轻松的表情,释然道:“贤王府也是个不简单的地方,回不去,是好事。我原本也不想你再去做什么门客。”
“那我在岳阳整天游手好闲,你看着我,不会觉得碍眼?”莫牙偷瞄了眼程渲。
程渲捧起酒碗抿了一口,笑着摇头道:“莫神医就该自在的活着,世上的阴谋阳谋都由我应付,司天监俸禄不低,养得活你我。”
“你真是…好傻。”莫牙垂下长睫,“我今天,巧遇了一个人…你带我去过的那个小庵堂,我想去求个清静…意外,被萧妃娘娘撞见…”
——“萧妃?”程渲放下酒碗。
莫牙点了点头,“她问我愿不愿意去宫里做太医,做他们母子的太医。”
——“你答应了?”程渲有些紧张。
有谁能拒绝那个绿眼睛的女人。莫牙沉默的点着头,“进了宫,离唐晓就更近,也许可以逮住机会…”
——“机会更多,危险也更大。”程渲按住莫牙的手,“我和五哥哪里值得你冒这么大危险?”
“是没人值得,除了你。”莫牙扣住程渲的手指,摩挲着她清冽的骨节,“想到和你还有一生那么长的时间快活,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程渲有些哽咽的说不出话,侧过身子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润。莫牙扳过程渲的肩膀,高声道:“程渲,我不用回去贤王府,你真是只觉得贤王府是个不简单的地方?就没有半点…是为我可以不用每天对着那位穆郡主?”
程渲红着眼睛强撑道:“你都已经娶了妻,穆郡主娇蛮傲气,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去做小,我才不担心。”
——“真的?”莫牙怪声道,“那我去和穆郡主说声,她该是盼着我回去的。明儿我可就去了?”
“别。”程渲失声拉住了莫牙的衣袖,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手指已经被莫牙紧紧拉住。
“神婆子口是心非,心里明明在意的要命,嘴上还死撑呢。”莫牙伸手去刮程渲的鼻尖,瞅着她的窘态咯咯笑着。
程渲落下睫毛,注视着酒碗里甘洌的酒水,悠声道:“穆郡主人如其名,玲珑剔透,俏丽可人,又有谁会不喜欢她呢?岳阳仰慕穆郡主的人,可以从贤王府排到宫门口呐。”
“她是不错。”莫牙想着道,“可是我不喜欢聒噪的女人,也不喜欢天天腻腻歪歪黏着我的女人…偏偏她两样都占了去…等一下…”莫牙恍惚间想到了什么,黝黑的眼睛嘎然顿住。
——“程渲。”莫牙唇齿动着,“你刚刚说,又有谁会不喜欢穆郡主…”
程渲眉头揪起,瞪着莫牙的脸,气呼呼道,“怎么?你才说你不喜欢,这又要改主意了?”
“唐晓,唐晓陪在穆郡主身边…”莫牙指节敲了敲案桌,“他…会不会也仰慕穆郡主?”
程渲先是一愣,随即狠命的摇着头,“才不可能。唐晓知道自己是皇子之身,穆郡主是贤王女儿,也就是他的堂妹,齐国同姓之间婚娶的都不多,何况是堂兄妹?唐晓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肠狠毒,手段凶残,绝不会让自己动心动情被人抓住软肋,他一定不会喜欢穆郡主。”
程渲说的在理,但莫牙却隐隐有些不赞同,他想起许多画面:穆玲珑走到哪里,那个姓唐的瘸子都会寸步不离的跟着,拖着自己的瘸腿,走到天涯海角也心甘情愿。他惯是桀骜冷漠的眉宇,也只会在看着穆玲珑的时候舒展开来,就像是…
就像是,穆陵看着程渲时那样。
——“我要是莫大夫,郡主邀请,我一定会去。”
中秋节那天,唐晓对自己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莫牙忆起他说着话时的神情——他明里是为主子办事说话,暗里…却深藏着对主子仰慕之人的少许嫉妒。
他应该也渴望着被穆玲珑另眼相看吧。
莫牙这样想着,但却没有说出来。程渲有一点说的毋庸置疑——唐晓知道自己和穆玲珑是堂兄妹,割不断的血,如何能在一起?
自己一定是想多了。莫牙端起酒碗自罚了一碗酒,一个接一个吮吃着新鲜的海瓜子,味道美得根本停不下来。
酒足饭饱,莫牙满足的起身伸了个懒腰,挺着背道:“神婆子,来,我背你。”
“你就不怕我再吐你一身?”程渲挑衅笑道。
莫牙低低笑着,一个使劲背起了程渲绵软的身子,还轻轻的晃了晃,“走喽,背神婆子回去喽。”
程渲揽抱着莫牙的脖子,倚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程渲。”莫牙低呼着她的名字,“我好想给你一个家,不用再颠沛,也不会再吃苦。”
“傻。”程渲揽得更紧了些,“回去大宝船,就有家了。有你有我,还有老爹,还有…许多的宝贝…”
“哈哈哈哈…”莫牙笑个不停,“装瞎的神婆子,还惦记着我船上的宝贝呢。”
一路欢声,恍惚间,莫牙觉得自己和程渲根本已经远离了岳阳,他们已经迎风踏浪去了北方,远离喧嚣,只有彼此。
岳阳是皇都,有可以比天的贵气,但没有什么可以留得下莫牙。
——莫牙不属于这里。
司天监
已近戌时,早该关门的司天监还亮着少许灯火,守夜的卜官几番探头,见周少卿和周玥儿还没有归家的意思,只得打着哈欠继续巡视着不敢懈怠。
——“爹。”周玥儿清脆唤了声,“还不回去么?您坐了半天动也不动,还非要女儿陪着…要是没什么事,女儿可有些累了。”
“玥儿。”周长安低哑道,“皇上前阵子亲临司天监,你知不知道,皇上要卜什么?”
周玥儿打了个哈欠,摇头道:“国泰民安,凶卦已破,皇上还要卜什么?”周玥儿忽的顿悟,笑嘻嘻道,“我知道了,是让爹卜一卜…太子大婚的事?一定是。”
周长安面色阴沉,道:“堂堂天子,还不必为这一卦亲临。萧妃娘娘早在定下你和太子的婚事前,就已经找卜官卜过…你也真是不长脑子,凭齐国亲贵对占卜的依赖,太子婚事,不早早卜下凶吉,就敢定下你这个人选?”
周玥儿娇羞一笑,抿唇试探道:“爹的嘴也真是紧,萧妃娘娘已经找人卜过了?既然她竭力促成我和太子的事…那这一卦,一定是大吉,是不是?”
周长安见女儿已经被欢喜冲昏了头脑,无奈道:“确是吉卦,但…”
——“吉卦就是吉卦,爹你吞吞吐吐做什么?”周玥儿蹙眉不喜。
周长安叹气道:“此卦的大吉,是对太子而言。但对就要做太子妃的你…却是有些扑朔…”
周玥儿噗嗤笑道:“吓我一跳,当爹您要说什么呢。太子大吉,就是女儿我大吉,夫荣妻贵,这个道理爹会不明白?”
“你又知不知道?”周长安端正身子,眉宇严肃,“太子上林苑有惊无险,破了储君必遭大祸的凶卦。皇上高兴不假,但…却传出要换掉太子的风声…”
“啊?”周玥儿发出疑声。
“你知道,皇上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萧妃母子。”周长安抚须道,“太子得意被重用,也是先前储君接连毙命,皇上无计可施,只得把这个最不得的五子替到了前头,名为起用,实则…不过是…让他替剩下两位皇子拿命探路…”
“玥儿知道些。”周玥儿有些不高兴,“不就是因为…萧妃有蛮夷血统么?可太子也是皇上嫡亲的儿子,皇上这样偏心,也未免太过分了。”
周长安闭上凹目,他在回味一些久远的故事,出神到忘了去斥责女儿对圣上的无礼。周长安沉思许久,睁开眼睛,低沉道:“不光是这样,有许多事,你爹我也只是听到一点点传闻,但隐约也和太子殿下自小不得有关…”
——“哦?”周玥儿对穆陵的一切都深感兴趣,“爹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