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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黯然离职

女县长 许开祯. 32285 2022-11-03 13:45

  林雅雯苦苦地收回伸向孙涛书记的目光,到了这时候,她已知道,一切已无可挽救,只能如此了!她不甘心地,再次叫了一声“孙书记”,然后一扬头,走了出来。

  1

  祁茂林办公室,空气死一般的沉。

  林雅雯是连夜赶回县城的,还在苏武乡开会时,她就将电话打给祁茂林:“祁书记,情况非常严重,不只是短款八十万,村会计又交代出一些事,北湖卖地,果然牵扯到不少领导……”林雅雯还在斟酌词句,祁茂林这边,已经在发火了:“你马上回来,那边的工作立即停下!”

  “人呢,人怎么办?”林雅雯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她不放心杨泥漫,生怕她一离开,杨泥漫再有个三长两短。

  “让毛岩松好吃好喝侍候着!”说完,祁茂林压了电话。林雅雯匆匆跟毛岩松做了番交代,顶着星星往回赶。半路上,她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市委秘书长打来的,林雅雯慌忙接起,这个时候,每一个电话都是信号,都有可能引出更大的风暴。

  “你最近乱搞什么,是不是想让全市都不得安宁?”秘书长的口气很坏,劈头盖脸就冲她发了一通火,林雅雯还想解释几句,秘书长很是严肃地说:“北湖的事情市委早就做了结论,让你去只是把遗留问题解决掉,你想多事可以,但一切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孙书记怎么说?”林雅雯斗胆地问出一句,这个时候,她真是想知道孙涛书记的态度。

  “这就是孙涛同志的意见!”

  林雅雯哑了,怎么会呢,孙涛书记不至于也被他们左右了吧?正怔想着,电话又叫起来,是市长林海诗,接通电话,林海诗问了一句:“你在哪?”

  林雅雯如实说了,自己刚从苏武乡返回,准备回县上。

  林海诗顿了顿:“你最近动作有点大,要注意一点。”

  林雅雯嗯了一声,并不明白林海诗的真实用意。

  林海诗接着道:“明天我就要离开河西市了,我不想看到你也跟我一个结局。”

  林雅雯猛地弹起身:“不会吧林市长,你……”

  “下午接到的通知,到省统计局去。”

  “怎么可能?”林雅雯惊了,这才刚刚翻腾出一个萝卜,泥还没掀出来,有人就开始下手了?

  “雅雯,听我一句劝,别太多事,知道不?”

  林雅雯抱着电话,一时不知该怎么跟林海诗说话,沉默了半天,她将电话轻轻合上。脑子里,已被那张脸完完整整给占住了。

  看来,这次是触到他的痛处深处了。

  祁茂林一直等在办公室,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跟林雅雯的矛盾,要彻底爆发了。不,这不是矛盾,怎么说呢,是林雅雯硬要逼他采取过激措施。

  这段日子的祁茂林像是换了一个人,妻侄的死对他打击太重,一个人无缘无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搁在谁身上,都想不通。一开始,祁茂林也有太多想法,甚至想站出来,无所畏惧地揭开那张纸,让真相浮出水面。很快他又犹豫了,这犹豫不是他胆小,也不是他惧怕某种势力,“势力”两个字,一向是祁茂林深恶痛绝的。祁茂林在沙湖工作这么多年,不能不说没受到势力的引诱与胁迫,也不能不说没在势力面前低过头,但让他怕,他还做不到。祁茂林想到的是另一层,就算揭开这张纸,又能怎样?

  南北二湖的问题上,祁茂林知道的远比林雅雯多,想得也远比林雅雯深刻。他不会幼稚到拿南北二湖这点问题去做幻想,幻想扳倒一座山。这不可能!深夜里,祁茂林常常听到黑暗中发出这样的声音,在提醒他,在警告他。非但扳不倒,而且会让对方倒打一耙,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毕竟,他是沙湖县委书记,沙湖发生的一切,他都脱不掉干系。还有,祁茂林更怕,事情一旦到了那程度,怕是他出来承揽责任也无济于事。关键不是该让谁承担责任,而是怎么能切切实实把沙湖的问题解决掉。问题不解决,他这颗心,永远不安啊……

  祁茂林默默地擦干泪水,这泪水是为妻侄流的。后来省纪委来人,跟他说了这样一个事实,他的妻侄确实挪用了公款,落实的数额是二百一十二万,一部分,挥霍了,用来养情妇,送房送车,还让情妇出了一趟国。还有一部分,用来投了资。养情妇的事祁茂林知道,早在三年前,他为此事跟妻侄吵翻过,两人自此不再来往。投资的事,祁茂林笑了笑,笑得很苦。这投资另有指向,不是投到房地产,也不是投到股市,而是投到了政治前途上。

  有谁能相信,如今这样的投资才算大投资,才算是有巨额回报的投资。

  可惜,他还是没能保住自己。他是第一只替罪羊吧,祁茂林相信,接下来还会有第二只,第三只……

  祁茂林重新打起精神,开始主持县上的工作,无论如何,县上不能受损失,更不能因为南北二湖乱,乱了,他对不起全县四十万人民,对不起脚下这片土地!

  谁知就在这时候,林雅雯忽然活跃起来,她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再也没了先前那种温顺样,她变成了一头狮子,开始横冲直撞。

  还是不成熟啊!祁茂林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叹。

  林雅雯风风火火赶来,进门就拉起了话头,等她讲完,祁茂林问了一句:“讲完没?”

  林雅雯瞪了瞪眼,祁茂林的态度让她发愣。

  “讲完了就回去睡觉!”

  “祁书记——”林雅雯惊了一声。

  “我说了,讲完就回去睡觉!”

  林雅雯不只是吃惊了,感觉身体内的某个支撑要倒下去,她怀着那么大的希望而来,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

  大约是觉出刚才的话太冷太硬,过了一会,祁茂林又说:“明天省上有个会,你去参加吧。”这会也是他刚刚记起来的,省计生委召开全省计生工作推进会,本想让付石垒去,现在看来,林雅雯去更合适。

  “我不去!”一听又要将她支开,林雅雯不由得就上了火。

  房间里的空气忽地僵住,两个人的表情也都僵住。祁茂林心说,林雅雯啊林雅雯,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还想咋,难道非要逼我把不该说的全说出来?林雅雯却不管祁茂林怎么想,她脑子里全还是北湖的事,她就想知道,对北湖,祁茂林到底啥态度?

  过了一会,祁茂林冷静下来,语重心长道:“雅雯同志,你是一县之长,不是任性的小女孩子,有些话,不用我说,你应该能明白。”

  “我不明白!”林雅雯的倔脾气又上来了,祁茂林想说什么,她不是不清楚,她是装不清楚。她不能赞同祁茂林这种遇事三分怕的自保行为,如果每一个干部,遇到棘手问题时都退缩,都权衡利弊,那么有些事,就永远也别想干。北湖这口盖子捂得实在是太久了,就算是豁出去,这次她也要揭开!

  她自然清楚这口盖子下捂着什么,她甚至从北湖一下就联想到殷虎身上,这是需要想象力的,以前林雅雯脑子里只有冯桥,认为冯桥是这场戏的总导演,现在她明白,冯桥不过是前台唱戏的一个主角,真正的幕后,还坐在那里指点江山。要不然,上面的反应没这么快,林海诗也不会这么快就被调离,去统计局当副局长,这是在拿林海诗敲山震虎,是在警告别的人。

  林雅雯是在接完林海诗电话后忽然想到的这一层,联想到以前司马古风跟她讲过的诸多事,特别是省委高层间云里雾里的传闻,她就明白,那个一直深藏不露的核心人物开始出手了。

  出手好,出手就证明,孙涛书记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单凭了一个冯桥,不会兴这么大风作这么大浪,单凭了一个冯桥,也不会让省委海林书记举棋不定。林雅雯决计顺着北湖一路查下去,一定要把沙湖境内曾经发生的罪恶揭露出来,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祁书记,你是老领导,老党员,我想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应该比我有原则。”林雅雯收回想法,态度认真地跟祁茂林说,她真是期望,祁茂林能跟她一道,并肩作战。

  “雅雯同志,现在不是你我讲原则的时候,我还是那句话,北湖的事,你最好不要碰,如果你坚持要碰,对不起,我只能向市委反映了。”

  “你在威胁我?”

  “不,我祁茂林从不威胁谁。我只是处于对你的关心,还有保护。”

  “我不需要保护!”

  “你需要。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做无谓的牺牲。”祁茂林再次激动,语气里真就多了股老兄长老领导的关切与慈祥。林雅雯被他的声音感染,忽然间就有些语塞。

  “雅雯啊,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些事,光激动不行,得讲究策略,需要从长计议时就应该从长计议。”

  “夜长梦多啊,难道你不怕……”林雅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怕,怎么不怕呢?”祁茂林的声音略略颤抖,这一瞬,他想起了负罪自杀的妻侄,想起了在省城哭天扯地的那一对母子。但他果决地摇了摇头,他不能动摇,更不能答应林雅雯什么!这些年他忍辱负重,替人遮掩替人压事,难道是他怕,是他为了自保?不,绝不是!想到这儿,他语气坚定地说:“北湖遗留问题市委已有明确指示,要我亲自去处理,明天起,你不要再到北湖了,**那边工作很多,你还是把心思用到全县工农业生产上吧!”

  “祁书记,你……”

  “雅雯同志,个人服从组织,这是原则。在市委没有免去我沙湖县委书记职务以前,你还是听我的。”

  祁茂林这样说,林雅雯便不能再争了,再争,就等于是向祁茂林挑衅。况且,祁茂林这番话,也真是在替她着想。林雅雯再激动,好话坏话还是能听得清。

  这一夜,林雅雯想了很多,想到后来,眼看都要动摇或是放弃了。第二天一早,北湖突然传来一条消息:湖湾村会计宋亚子险些自杀,正在医院抢救。林雅雯心里腾地跳起一团火,一刻也没敢耽搁,驱车往北湖赶。

  宋亚子是晚上十二点多把头放进绳套的,他选择了上吊,幸亏半夜里杨树槐忽然记起一件事,跑过来敲门,声音惊动了他老婆,他的那口气才没断掉。杨树槐说:“好险啊,再迟一两分钟,怕就……”眼下人已清醒过来,没大的危险,林雅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过,这件事大大地刺激了她。据宋亚子老婆说,自打向乡上坦白了那几份合同,宋亚子整天就迷迷糊糊,像是让鬼缠了身,忽儿说他不想活了,活不下去。忽儿又说他要蹲大牢,要把她们母子撇下了。总之,宋亚子变了。昨儿天一黑,来了两个人,说是找他喧点事,老婆不让去,宋亚子恶狠狠翻了老婆一眼,拿了三百块钱,出去了。老婆一直等他回来,见他喝了酒,半醉,侍候他睡下,心想能喝酒就该没啥事了,自己便也睡去。哪知……

  “找他喝酒的是啥人?”林雅雯问杨树槐。

  “一个是过去买了地的王老板,是位老师,不过现在不教书了,在河西城做木材生意。另一个是洪光大的手下,人称小诸葛的叶三儿。”

  又是他!

  一听是洪光大手下,林雅雯什么也明白了。

  “马上通知警方,调查这两个人!”林雅雯冲一同来的秘书说。秘书拿起电话,就给公安局打,一小时后,当地派出所来了两名同志,吞吞吐吐跟林雅雯道:“林县长,我们找过了,王老板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省城,说是要去黑龙江发木材。小诸葛昨晚喝完酒后,失了踪,到处找不到人。”

  “找不到?”林雅雯的目光怒视在两位警察脸上,她不相信,小诸葛会找不到,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你们真要是找不到,就换别人去找。”说完,她将电话直接打给公安局长:“我限你两个小时内将小诸葛找到,那个王老板,请你向市局发出请求,让他们务必协助将人找到。此事关系重大,你明白吗?”

  “明白!”公安局长在电话那边很积极地说。

  林雅雯收起电话,又跟秘书道:“通知审计局和农经站,让他们立刻组织工作组,进驻湖湾村。”

  秘书应了一声,忙着打电话去了,林雅雯又跟毛岩松商量了一阵,决计县乡两级成立联合工作组,同时对六个区的土地出售款展开全面审计。“这事要快,必要时,可以让检察院和反贪部门介入。”

  这边的事刚安排妥当,流管处乔仁山风尘仆仆找来了,一看人多,不方便说话,冲林雅雯使个眼色,意思是想借个地方说话。林雅雯哪还有心思,她现在是听见流管处三个字就过敏。

  “到底有什么事,能说就说,不能说,乔处长还是请回吧。”乔仁山没想到林雅雯会用这态度侍他,一时尴尬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毛岩松见状,将乔仁山跟司机请到了另间办公室,不大工夫,毛岩松走进来,跟林雅雯低声耳语几句。林雅雯的脸色陡然一变,丢下众人,紧忙往那边去。

  乔仁山并不是为小诸葛来,小诸葛的事他居然还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没心思理这些。他是为郑奉时来。

  “他真的去了北京?”听完乔仁山的话,林雅雯睁大双眼地问。

  “不会有错,我刚刚接到通知,要我上北京领人呢。”

  “领人?”林雅雯越发不明白。

  “说来你怕是不相信,他把自己装扮成下岗职工,在北京四处上访,最后让信访部门的同志收容了。”

  “断定是他?”林雅雯感觉这事不可思议,郑奉时不是在新疆吗,就算他去北京,也用不着伪装啊——

  “这事不用猜,‘121’事件后,他就装扮成胡杨乡的教师,去过一次北京,后来让水利部信访局的同志认出了。”

  “有这事?”林雅雯简直惊讶得要死了,这事跟神话一样,怎么听也不像是真。可乔仁山说话的态度还有语气,又不得不让她相信,这事千真万确,容不得怀疑。

  郑奉时啊郑奉时,你这又是何必呢?

  乔仁山接着说:“林县长,这也是逼的,你可能不知道,这两年,郑处长写给上面的信,怕是一麻袋也装不下。但信寄出去,多数石沉大海,少的,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他们手里。为这事,他让厅里公开批评过,通报过,有人甚至扬言……”乔仁山说到这,不说了,吸了一口气。看得出,一提这事,他心里也是愤愤不平,不平啊。

  “扬言什么?”林雅雯忍不住就问。

  过了一会,乔仁山叹气道:“除了恐吓,还能是什么?不瞒你说,这些天,我也收到不少恐吓信。”

  林雅雯无言,至此她才明白,这两年,郑奉时为什么那么消极,那么低沉,原来——

  市公安局并没积极协助县局,当天下午,也就是县局向市局发出请求三个小时后,林雅雯接到市局局长电话,说这事因为不合程序,他们不能介入,还提醒林雅雯,不要动不动就指挥公安,公安办案有公安的原则。

  “滚你的原则吧!”林雅雯差点就将这话骂出来。随后,她接到市委秘书处电话,要她火速到市委,孙涛书记有事找她。

  2

  谈话是在河西宾馆贵宾楼一间套房里进行的,林雅雯赶到时,祁茂林已在那儿。两人黑压压的脸色上,林雅雯感觉出一种沉重。

  “坐吧。”孙涛书记道,然后冲引她来的秘书递了个眼色,秘书知趣地出去了。

  祁茂林垂着目光,没看她,也没说话。

  “人没死?”孙涛书记问。

  “没。”林雅雯说。

  “没死是万幸。”孙涛书记说。

  “那个会计叫什么来着?”孙涛书记又问。

  “宋亚子。”林雅雯说。说过,孙涛书记就不吭声了,林雅雯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坐着。坐了有五分钟,孙涛书记又问:“是喝了酒?”

  “喝了酒。”林雅雯机械地答。

  “喝了酒胆大。”孙涛书记说。

  林雅雯感觉孙涛书记莫名其妙,房间里的空气莫名其妙,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莫名其妙。但这莫名其妙,让她感到巨大的不安。

  “孙书记……”她这么叫了一声,想缓解一下自己的压力。

  孙涛书记没理她,他在把玩一只笔筒,笔筒古色古香,做工很考究,一看,就是件精心制作的工艺品,而非实用品。林雅雯向来对工艺品不感兴趣,一切东西如果脱离了实用,就失去一半价值,这是她的逻辑。

  孙涛书记将笔筒放下,拿起边上一只玻璃杯子,像是要给她倒水,但没倒,握在手中,在茶几上来来回回推了几下,问:“你来沙湖两年多了吧?”

  “两年零八个月六天。”

  “哦。”

  然后就又沉默。

  祁茂林起身,出去上厕所,目光仍是没看她。祁茂林今天像是不愿意看她。不看就不看吧,她也不稀罕让他看。林雅雯忽然就赌气了。

  林雅雯等待孙涛书记说话,她想,祁茂林一走,孙涛书记就会跟她说些什么,应该是实质性的,而不是空一句实一句地消磨时间。孙涛书记没说,又拿起那只笔筒,仔细盯着看。“两年零八个月六天。”后来,孙涛书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祁茂林很快又进来了。林雅雯还想他会回避,看来今天他是不回避了。

  “茂林,跟雅雯说说吧,这事还是你来说的好。”就在林雅雯尴尬得不知所措时,孙涛书记忽然说。

  祁茂林咳嗽了一声,他是给自己打气,祁茂林需要给自己打气。

  “是这样的,”祁茂林又咳嗽了一声,然后声音恢复了正常,像个有威严的县委书记了,“刚才我跟孙书记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到省委党校去学习,时间嘛,六个月。”

  “学习?”林雅雯腾地站了起来。

  “坐下吧,不必要起来。”孙涛书记的声音。

  林雅雯站了足足有五分钟,然后缓缓坐下。落座时,她看见孙涛书记的目光是垂着的,祁茂林的目光也垂着,都不愿意跟她震惊的目光相碰。

  “这是个机会,应该去学习一下。”孙涛书记的声音像是从另间屋子里传来,遥远而陌生,林雅雯听了,眼里忽然就浸了泪。“孙书记……”她叫了一声,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她发出的。

  孙涛书记仍是没理他,自言自语道:“我们每一位干部,都应该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提高自己。”

  “孙书记……”

  “好吧,今天交接工作,明天报道,时间紧,学习任务重,我就不多留你们了。回去之后,跟县上的同志们简单打个招呼,明天由市委组织部国强同志陪你去。”说完,孙涛书记就要送客。林雅雯感觉像是让人灌了一罐子药,一半还在嘴里,咽不下去,苦味在身体里翻腾,她几次都想把嘴里的药吼出来!

  “走吧,车在下面等着呢。”祁茂林起身,等了片刻,不见林雅雯有走的意思,道。

  林雅雯苦苦地收回伸向孙涛书记的目光,到了这时候,她已知道,一切已无可挽救,只能如此了!她不甘心地,再次叫了一声“孙书记”,然后一扬头,走了出来。

  孙涛书记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他没看到这一幕,也不忍看到这一幕。直到林雅雯走了许久,他才转身,目光再次盯住笔筒,心里重重发出一声叹:“谁说她是工艺品,不,她是一枚**!”

  林雅雯这天没跟祁茂林坐同一辆车,路上祁茂林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看也没看,就删了。

  林雅雯没想到,她怎么能想到呢,处理北湖遗留问题,不正是孙涛书记的意见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祁茂林,他现在到底扮演怎样一个角色?一路,她的思绪跳动着,又静止着,车子到达沙湖县城时,她听到一个声音,来自自己体内的声音:你的沙湖之行算是结束了,林雅雯,你滚蛋吧!

  后来林雅雯才知道,省委党校举办的这期县级干部理论研修班,市委和祁茂林原是打算让付石垒参加的,谁知一个宋亚子,阴差阳错就让她顶了付石垒的缺,怪不得到党校报到时,负责报到的那位老师怪怪地盯住她,还说了句原来你是女的呀——

  林雅雯离开沙湖县的当天,祁茂林匆匆赶到北湖。县乡两级的工作组正在清查账务,审计局长以为祁茂林也是跑来检查督促的,正要汇报,就听祁茂林说:“谁让你们做这些事的,马上回去!”审计局长见他脸色不大对头,没敢多问,带上人当天便回了县上。工作组当即解散,祁茂林冲毛岩松一通火,批得毛岩松眼泪都要下来了。等他把火发完,毛岩松委屈地解释:“出了这大的事,我这个当乡长的,负不起责。”

  “你当然负不起!”祁茂林恶道。随后他去医院看望宋亚子,毛岩松刚一磨蹭,他又骂,“干正事你磨磨蹭蹭,搞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倒积极。”

  毛岩松没敢再多嘴,跟着祁茂林去了医院。宋亚子已恢复得差不多,躺病床上吃苹果哩,他老婆还有儿子偎在身边,一家人看上去像是从大难中逃了回来,很是甜蜜。祁茂林被病房里的镜头感染了,没再乱发脾气,跟宋亚子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四十多的人,这点理都不懂,还文化人哩。”

  宋亚子脸红了几红,不安地垂下头。他高中毕业,考几次大学没考上,只好认命,不过爱读闲书,平日一有空就拿书看,在村里,人们都叫他宋文化。在湖湾村,他也算个小知识分子,可惜,竟做了这糊涂事。他老婆是那种见不得大世面的人,看到祁茂林跟毛岩松,吓得慌忙站起,怯怯躲在一边,怀里紧搂着孩子。祁茂林宽慰道:“没事就好,抓紧把身体养好,地里一大堆活,还等着你呢。”

  他老婆一听,书记说的话跟庄稼人说的没啥两样,挺贴心的,心里一暖,脸色也缓和过来,想问句什么,嘴张了张,没敢问出声。祁茂林跟大夫交代几句,又叮嘱毛岩松,医药费乡上出了,别难为宋文化。说完,掏出五百块钱,递他老婆手里:“拿着,给他买点补品。”他老婆哪敢要,吓得一双手不知往哪藏,后来是毛岩松接过钱,硬揣在他老婆衣兜里。

  出了医院,祁茂林长叹一声,跟毛岩松道:“岩松啊,不是我冲你发火,你想过没,要是宋文化真有个事,你这个乡长,还能当?”

  毛岩松黯然垂下头,这一天他的心情异常灰暗,不只是林雅雯离职伤了他的心,更多的,是对北湖未来的忧虑。他真是沮丧啊,本来还指望祁茂林能给他鼓鼓气,哪知祁茂林的态度跟以前完全两样,恨不得一口气把北湖眼看要着起来的火给吹灭,毛岩松不能不悲观了。

  祁茂林全然不理他的感受,从医院回来,他紧着召开乡村两级会议,严厉批评了毛岩松和杨树槐,说他们是胡搞,瞎搞,典型的无**主义。批评完,他提出几点要求,一是乡村两级务必要把主要精力用到当前的生产上,绝不能让农业受损。二是严明纪律,确保全县一盘棋。三是对北湖遗留问题,由县委统一领导,统一解决,要坚持在稳定这个大前提下开展工作。说到这一点时,他意味深长地瞅了毛岩松一眼,毛岩松已不在乎祁茂林批他什么了,脑子里就想一件事,哪天离开北湖!

  会后,祁茂林亲自送杨泥漫回家。杨泥漫当了十多年村支书,哪享受过这待遇?当下激动的,抓住祁茂林的手,要跟他说什么。祁茂林冷冷地抽出手,道:“你回去跟村民们说吧,要是没人听,就跟北湖说。”杨泥漫惊愕地瞪住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祁茂林恨了杨泥漫一眼:“人得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啊。”说完,自个先往杨泥漫家走了。

  也就在同一天,南湖传来消息,省厅派来的工作组已结束工作,陈根发们提出的那三千万,被工作组一一找回。当然,找回的不是钱,而是钱的去处。据工作组后来提交给市县的一份审计报告反映,这钱有一部分属于呆死烂账,预制件还有水泥当时供给了几家小工程队,如今小工程队均已破产。另有一千多万的预制件跟水泥,供给了水电工程公司,账目清楚,只是目前水电工程公司已改制,这笔款由省厅协调收回。

  工作组最后做出一个结论,所有问题都是因流管处管理混乱所致,建议省厅对流管处原法人代表郑奉时从严处理。

  调查报告中未涉及开发公司,也未提到洪光大。有消息说,省厅调查一起工程事故时,发现负责承建引黄工程三号标段的宏大建筑工程公司幕后老板是洪光大,该工程公司承建的12号渡槽因为质量问题发生坍塌,造成两人重伤,三人轻伤,直接经济损失达一千三百万元。眼下洪光大已被隔离审查。

  林雅雯听到消息时,时间已过去半月,她在党校已上了两周课。两周就这么一晃而过,林雅雯的心还没彻底定下来,整日恍恍惚惚,感觉自己还在沙湖,来省城只是出差。司马古风笑说:“你这个样子,孙涛书记要是知道了,怕是会伤心。”

  “他伤心什么?”林雅雯带着情绪道。

  司马古风见她还对孙涛书记抱有偏见,叹息道:“你以为他愿意这样,若不是为你的前程着想,他才不忍下这盘棋。”

  林雅雯对司马古风的话报以轻笑,自她来到党校,司马古风一有机会就来开导她,劝解她,让她对孙涛书记不要有误解,要理解他的苦心,她听烦了,听木了,再也不想听了。这天下课后,她正要回家看萌萌,萌萌现在十三中读书,经历了那次挫折,萌萌的心气低了许多,终于知道认真读书了。这孩子不发力便罢,一发力,功课很快便上去了,听周启明说,刚刚结束的月考,她在年级拿了第二,三门课得了满分。林雅雯心里好不高兴。只是萌萌还跟她不说话,有啥话都通过周启明转给她,这孩子。

  刚出校门,就看见强光景,强光景情急地等在校门外,身后站着愁眉不展的水晓丽。

  “又出啥事了?”一看两人的表情,林雅雯就知道下面又出了事,心不由得一紧。

  “林县,陈言闯祸了,他,他……”强光景结结巴巴地。

  “陈言怎么了?”

  “陈言有篇文章,让上海一家报纸转载,惹出的动静太大,市上已在追查了。”水晓丽接话道。

  “什么文章?”林雅雯盯住水晓丽,她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关于流管处的,他把文章贴博客里,没想……”水晓丽的声音低下去,看得出,陈言惹出的麻烦不小,两人是为这事专程找她来的。

  林雅雯哦了一声,两人虽是没说明白,但她心里已有了底,陈言一定是把看到的听到的都给捅了出去!

  果然,等到了同心阁,看到上海那家报纸,林雅雯的心就沉了。上海那家报纸用大副标题,将陈言一篇《胡杨河在哭泣》的博文发在了显要位置,还加了编者按。林雅雯粗粗浏览一遍,这文章可谓一针见血,用词十分尖锐,重要的,他把“121”事件也扯了出来,还配发了照片!

  望着那张照片,林雅雯哑口无言,往事一幕幕的,跳出来,横在她眼前。“121”后,她负责清理现场,当时那现场,惨啊!真可谓枯枝遍地,树干成堆,一夜之间,青土湖三分之一的树木就倒下了……陈言抓拍的这张,是一大片胡杨林被放倒的情景。

  胡杨河在哭泣!

  “眼下这文章已传遍网络,省上发了急,宣传部几名处长在河西,宋部长也被停职了。”强光景又说。

  “这跟老宋有什么关系?”林雅雯突然就来了火。

  “他们说,是市委宣传部没把工作做好,这文章负面效应太大了。”

  “啥正面效应负面效应,都是……”林雅雯差点就把过激话讲出来。沉默了一阵,她道:“孙涛书记的态度呢,出了这事,怕是他也脱不掉干系。”

  “孙书记在省上,是为这事专门做检讨来的。”强光景说。

  林雅雯没再说什么,能说什么呢?看来,陈言这次是把祸闯大了。水晓丽接着说,陈言的博客点击率很高,他主持的几个论坛,人气也很旺。他在博客里贴了不少文章,其中就有“121”事件的全过程。

  “他把八老汉围攻冯桥书记的经过也贴了上去,发了三张照片,目前这文章在网上到处转贴,跟帖已有几万条。”

  林雅雯虽是对网络不大懂,但从水晓丽和强光景话里,还是感觉出网络的力量。

  “他是疯了!”她心里这么说。

  “不,他没疯,疯的是这个世界。”她又说。

  这一天,林雅雯没能去看萌萌,跟水晓丽和强光景谈完,她便急着去华都饭店找孙涛书记。她虽是对孙涛书记有意见,真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为孙涛书记的命运捏了把汗,想想,他也真不容易啊。

  房间没人,饭店大厅等了一个多小时,孙涛书记才打来电话,说实在抱歉,不能见面了,他要紧着回市里。

  林雅雯婉转地问:“这事不会对你有太大影响吧?”孙涛书记道:“现在不是考虑我个人的时候,雅雯啊,还是那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这次是压不住了。”

  3

  事态的严峻性远远超过林雅雯预想,林雅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刚输入陈言两个字,相关搜索便跳出一大串,都是跟胡杨河有关。林雅雯打开一条,是人民网的报道,人民网不仅转载了上海那家报纸的报道,还将陈言博客中几篇文章也一并转了上去。后面是长长一串跟帖。网民们义愤填膺,跟帖一个比一个激烈,言辞里透出对**的强烈不满。其中有位网民呼吁:停下你罪恶的手吧,让胡杨河再绿几天!另一个跟帖更为火暴:是谁在玷污母亲河,是谁强盗一样掠夺我们的绿色?

  林雅雯深深震撼了,她以前是不大关注网络的,对来自网络的东西,向来有一种蔑视感,认为网络都是无聊人的游戏,是大伙解闷儿的地方。这一次,她对网络有了敬畏,甚至抑制不住地升腾起一股崇拜,是啊,这些话,这些言辞,也只有网络中才能看到!

  她真是想发个帖子过去,她相信,对胡杨河,她最有发言权,也有最最深刻的感受!但是她忍住了,不管心里多么激动,关键时刻,她还是想到自己是一位县长!

  手机响了,林雅雯接通,电话那边传来司马古风的声音:“我在上网。”

  林雅雯笑了一声,道:“我也在上。”

  “我发了帖子。”司马古风说。

  “我没发。”林雅雯说。

  “知道你不会发。”司马古风的声音像个小男孩,大约是林雅雯的声音太过平静,过了一会他又道:“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发吗,因为你是一个失败者。”

  林雅雯被这句话刺伤了,就在她愣怔间,司马古风又说:“其实所有的人都是失败者,别看陈言激起这么一层浪,但仅仅是浪,浪花一闪,一切又都平静了。世界不会因为一个陈言改变什么,你还是清醒点吧。”

  林雅雯无言。本来她还想进陈言的博客溜一圈,司马古风这句丧气话,让她沸腾的血液哗地静止了。

  这个怪老头子,怎么总是说一些令人丧气的话啊!

  林雅雯关了电脑,坐椅子上发呆,关于胡杨河,关于流管处,渐渐在她脑子里远去了。

  河西市的形势却是另番样子,上海那家权威报纸连续两期刊发陈言的文章,让本来已被人们淡忘的“121”事件再次复活,由于“121”事件后,省上有关部门未能做出最终处理决定,相关责任人均未受到追究,陈言又在文章中将“121”及随后发生的南湖毁林事件做了渲染,一石激起千层浪,沙湖县及流管处立马成为新闻热点。省委宣传部一开始也没怎么重视,心想毕竟是一两家媒体,成不了气候,谁知网络推波助澜,网民们疯了一样在那儿呐喊声讨,这事很快成了震动全国的大新闻。高层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

  两位处长已在河西市接连开了几场会,该采取的补救措施全采取了,宋汉文也被免去了宣传部长职务,风波并未因此而减缓,相反,舆论仍在一边倒,就在两位处长紧急寻求新的办法时,南方一家发行量很大的报纸对“121”及南湖事件做了深层次报道,风波再次掀起,而且这一次来势更猛,大有锐不可当之势。

  市委常委会紧急召开,针对目前形势,孙涛书记提出三点要求,一是市县两级要认真对待舆论监督,要以舆论监督为动力,改进工作作风,理清工作思路。特别是在缓解胡杨河流域生态恶化这一重大难题上,要有新的突破,新的建树。第二要稳定群众思想特别是干部队伍思想,不要因新闻媒体的批评而丧失立场,丧失信心,要迎难而上。三是成立专门工作小组,深入南北二湖,集中解决一些棘手问题和敏感问题。五天前刚刚宣布为代市长的朱天成意见跟孙涛书记正好相反,他说:“我们欢迎舆论监督,但要看是哪种监督,对道听途说,恶意诋毁河西市形象者,我们不但不接受,还要依法追究其责任。这点上,我们不仅不能怕,还要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坚决跟制造谣言恶意传播者做斗争。”

  “天成。”孙涛书记一听新搭档刚一上任便唱起了反调,在边上提醒道。

  朱天成没理会孙涛书记,继续道:“我个人意见,第一,责成相关部门迅速找到陈言本人,他虽是不在河西市干了,但还是我们河西市培养出来的记者,他要对自己的家乡负责。第二,市委宣传部要保持冷静,切不可被网络和不良媒体所惑,要尽快拿出对应措施,做好正面宣传。第三,对隐在事件背后的个别人,特别是领导干部,一定要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说到这儿,他扫了一眼会场,清清嗓子,继续道:“我坚信,单凭了一个陈言,是兴不起这么大风作不起这么大浪的,有人违背组织原则,擅自向陈言提供假资料,假数据,让这个已经离开新闻单位的人炮制一些假新闻,再把老百姓的牢骚话加工一番,贴在网上招摇撞骗,这样的行为我们坚决不能容忍,必须依法追究。对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坚决不能放过。”

  朱天成的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就成冲整个会场发火了。孙涛书记知道阻止不住他,索性以喝药为由,离开了会场。一出会议室,他便拨通省委海林书记的电话:“海林书记,局势我控制不了,天成同志这么快就跟我对上了。”

  “不会吧?”电话那边传来海林书记疑惑的声音。

  “要不要我把手机拿到里面,你听听他怎么说?”孙涛书记也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本来他是不想开这个会的,也不想阻止什么新闻。有些事,该传播的时候就应该传播。两天前他在省城,也是这么跟海林书记说的,海林书记批评了他,说他丧失了立场,不该拿这种消极态度对待工作。他当时就问:“啥叫消极,啥叫积极,海林书记,我现在真是糊涂了。”出乎意料,海林书记没再批评他,但也没宽慰他,只是很原则地说:“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一个原则,你我是党的书记,维护党的形象是第一要责。”

  这话让他琢磨很久,按说,上上下下对冯桥还有他背后那个人有这么大的反对声批评声,海林书记不会听不到,也不会感觉不到。以前的谈话中,海林书记也多次发过叹,言辞间充分流露出这事对他的困扰,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刻,海林书记首先就想到稳定,想到替他们遮掩?是的,遮掩。到现在,孙涛已十分肯定,海林书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冯桥他们做遮掩。

  他难道真的不想把盖子揭开,或者?

  “你听没听见我在说话?”电话那边传来海林书记的责备声,孙涛赶忙收起乱想,语气不大恭敬地说:“天成同志声音太大,整幢楼都是他的声音。”

  “算了,等会我跟他谈。”

  电话是挂了,孙涛的心,却一直悬着。朱天成跟他叫板,跟他唱反调,这是早就意料到的事,不必惊讶,问题是,他也在帮他们平息风波啊,难道他们真可为所欲为,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声充耳不闻?

  谁能说得清呢?

  他忽然就想起省委秘书长赵宪勇说过的一句话:“啥事都有可能发生,啥结局也有可能出现,省委这盘棋,到底谁能赢,现在还很难说。”

  是很难说。

  那就不说!

  孙涛忽然有了个新想法,风波到底怎么平息,局面究竟如何控制,索性就交给朱天成。他自己呢,干脆就做个闲人!

  朱天成果然是一个工作风格跟孙涛迥然不同的人,会议一结束,他便带上宣传部门的同志赶往省城,两天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省报二版以大幅版面,刊出了八老汉长年奋战在沙漠深处,与天斗,与地斗,治沙种树,构筑防护林的特别报道。省报还加了评论员文章,文章指出,沙漠是人类的天敌,在这场人与沙的旷世较量中,涌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他们是这个时代的骄子,是值得我们大书特书的人!

  文章一刊出,立刻引起反响,谁也没想到,朱天成会有如此惊人之举!市县两级花那么大气力没掀起来的宣传风波,让他轻而易举就掀了起来。手捧当天的省报,孙涛惊了,祁茂林惊了,林雅雯更是惊得不敢相信。联想到这事的前前后后,她心里忽然就涌出一层茫然,为什么,为什么啊?

  第二天,省上几家报纸同时刊发了八老汉与沙漠作斗争的系列报道,稿子都是以前写好的,各家报社都有,只是当初得到通知,不能刊发,如今宣传部又来了新通知,要全力以赴,打好这场舆论攻坚战。各报社便以积极的姿态,争当这场攻坚战的主角。

  林雅雯沉默了。这天的课她没去上,一个人站在校园那片榆树林下,思绪万千。她忽然感觉着,这世界像个魔瓶,很多事,很多人,绝非她一双肉眼能看得清。天开始下雨了,中午还晴朗的天空,不知啥时起了云,等林雅雯感觉到凉意时,雨丝已纷纷落下,打在她微微抖着的肩上。

  司马古风这一天也没课,林雅雯站在秋雨中发呆的时候,他也在办公室发呆。司马古风是很少发呆的,他自以为能看穿世间一切,自以为已将世界玩于手掌间,大大小小的纷争,错综复杂的争斗,到了他眼里,都就成为一种自然,成为一种不可躲避的现实。为此他还充当着林雅雯跟孙涛书记的智囊,常常替他们指点迷津。哪知,朱天成这一小小的动作,便让他眼花缭乱,对当下形势号不准脉了。

  司马古风很沮丧。

  望着眼前一大堆报纸,他兀自叹口气,看不懂啊,真是看不懂。

  真正看不懂的,是朱天成紧跟着走出的第二步。

  省内媒体大张旗鼓开始为治沙造林作宣传时,朱天成带着一干人来到流管处,已经接到省厅通知的乔仁山迎接了他,乔仁山表情灰冷,没有朱天成意想中的那么热情和激动,朱天成不在乎这个,这些年,在官场走动,啥样的脸色他也见过,不在乎谁冷谁热,在乎的,只是如何把事情做好,按自己的意志去做,做完美,做得让对手没有还击的空间。他问乔仁山:“人都抽齐了?”

  “齐了。”乔仁山答。

  “通知开会。”朱天成的声音也冷冰冰的,但冷中有威,乔仁山尽管不归市上管,面对朱天成,他还是本能地流露出服从。半小时后,联席会议在流管处召开,对这次会议,朱天成后来这样跟孙涛解释:“关键时刻,就应该有强硬举措,要不然,还要我们做什么?”

  参加会议的都是笔杆子,市上有宣传部两位科长,市报副总编辑,政策研究室主任,对外宣传办主任,县上有秦风,广播局、电视台记者等。流管处这边,队伍虽然不大整齐,但也是些常年吃文字饭的,为示郑重,省厅还专门派来两位大秘书,还有省水电建设报的老总。总之,这一天的流管处,文星高照,才子云集。

  朱天成扫了一眼会场,声音洪亮地说:“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形势有多紧迫,不用我多说,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次召集大家,只有一项任务,把流管处宣传出去,把流管处跟沙乡人民多年的感情宣传出去,特别是流管处支援地方经济建设,为治沙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宣传出去。大家按事先确定好的方案分工协作,密切配合,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将省委交给我们的这项重大战略任务完成好。我在这里只强调一点,统一思想,多干事,少说话。”

  他的讲话完了,很简单,但确实管用,在座各位听了,心里顿觉沉甸甸的。特别是秦风,这次朱天成没让部长强光景参加,点名让他挂帅,更感责任重大。他在当天便写出一篇特稿,题目是:《百年沧桑路,绿色一面旗》,此稿第二天便刊发在省内三家媒体上。

  至此,朱天成的前两斧算是砍完了,接下来,他要砍陈言。他不相信,一个陈言,能把乾坤倒转?

  然而,当他回到市上,等待他的消息却是,陈言不在本市,四处寻人找不到。

  “他能蒸发掉,他老婆呢,让他老婆去找!”说着他就要给陈言老婆单位打电话,这时候,啥措施奏效就来啥措施。他记得,当初江莎莎为陈言跟水晓丽的事,还找过他,后来江莎莎托人,想调换工作,他没答应。

  负责寻找陈言的宣传部副部长红脸道:“朱市长,陈言已经离婚了,我们问过江莎莎,她也不知陈言去向。”

  “离婚,他不是离过一次婚吗?”不知怎么,这天的朱天成问得有些多,特别是涉及到江莎莎。他的问话让副部长好几次结舌,后来副部长才搞清,江莎莎跟朱天成,曲里拐弯还带点亲戚,好像江莎莎叫朱天成是表姐夫。这是后话,找不到陈言,就不能让这场恶搞停下来。朱天成认定,陈言是在发泄私愤,一个对家庭没有爱心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一个两次都把老婆甩掉的男人,绝不是什么好货色。他气愤地说:“让这样的人从事新闻工作,是我们的悲哀!”

  “水晓丽呢,她现在是不是还跟陈言搅在一起?问问她,得想办法让他露面。”朱天成又说。

  副部长紧忙去找水晓丽,两个小时后他向朱天成报告,水晓丽也不在晚报干了,找不到她。

  “乱弹琴!”

  水晓丽是在半月前离开晚报社的,也是为流管处。水晓丽收到陈根发他们的告状信,信中揭露水利厅调查组瞒天过海,名为查账,实为替人做假账。他们暗中请来会计人员,将几年来流管处的账目重新做了一次,将原来找不到的几笔款全做在账上,对方便是水电工程公司。陈根发还向水晓丽提供了做假账者的单位和会计师姓名。水晓丽按这个地址,找到那家会计事务所,委婉地向他们提出问题,没想对方当场就恼火,骂她无中生有,道听途说。

  水晓丽不甘心,又找到一位姓罗的会计师家中,罗会计师是位中年女性,这次水利厅查账,会计事务所让她参加,回来后她便请病假,没再上班。听完水晓丽的问话,罗会计师犹豫半晌,沉沉道:“水记者,这事你最好还是不要乱打听,你年轻,还有自己的前程,不要在这些没意义的事上碰钉子。”

  “怎么没意义?这是典型的瞒天过海,掩人耳目,他们拿走的,可是工人的血汗钱。”水晓丽现在也变得跟陈言一样激动,她没法不激动,一想这一阶段经历过的事,看到的听到的,她的心就禁不住怒吼。

  罗会计师叹了一声:“你还年轻,等到了我这年龄,对这些事,怕就不这么气愤了。”说完,她便请水晓丽离开:“对不起,我不能久留你,如果真有兴趣,还是到流管处去问吧。”

  水晓丽二次来到流管处,几番求见下,才跟乔仁山坐在了一起。那天的乔仁山非常低沉,言语间透出从未有过的失落与孤独,虽是没跟水晓丽具体谈调查组的事,但他说了一句话,让水晓丽牢牢记下了。

  “流管处是口黑井啊,这井太深了。”

  据此,水晓丽便认定,陈根发他们反映的问题一定存在,流管处存在的问题,绝不是一件两件,她怀着沉重的心情,给报社领导写了一封信,信中将陈根发们反映的问题还有自己的调查一并写了进去,她请求报社能组织力量,迅速介入此事的调查。谁知信寄出一周,她便接到电话,要她火速到省城。水晓丽赶到省城,才得知,报社做出一项决定,派她到本省最偏远的一个地区去,那儿才建站,正缺力量。水晓丽没答应,报社领导便也实话实说:“既然你不服从组织调配,那也只好请你离开报社。”

  水晓丽没争没吵,黯然回到河西,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出了记者站。那一天她的心情格外灰沉,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绝望,反正,她觉得自己再也没了热情,她想起曾经为新闻事业有过的那一腔热血,还有为正义为理想献身的那种冲动,不自禁地笑了笑。笑完,忽然就哭了。

  水晓丽哭得好不恓惶,哭完,她擦干泪,发誓再也不对什么事情抱幻想了,而且,这辈子再也不碰新闻,不干记者这行当!

  水晓丽现在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失去工作的她变得非常茫然,更茫然的,她不知道该把自己交给谁?她已跟强光景公开示爱了,就在跟他一同去找林雅雯的那个晚上,在省城一家宾馆。水晓丽原本打算是把自己彻底交给强光景的,没想强光景轻轻推开她,凄凄哀哀甩给她一句很无望很空洞的话:“不可能的,晓丽,你我不合适,我不是那种前卫男人,我逃不出自己的婚姻。”

  是啊,他逃不出,她就必须得逃出。

  可她能逃出么?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4

  省城黄河边,一座破旧的院落里,陈言依树而立。秋风吹打着老槐树,树叶发出瑟瑟的声响,有几片掉下来,落在他肩上。没有人想到,陈言会窝在省城,窝在这样一座破旧的小院落里。就连他自己,怕也想不到。

  往事如风,哗啦哗啦地吹过,打得他的心一阵乱颤,想想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陈言感觉人生真如梦一样荒诞,不可把握。

  两个月前,陈言还在深圳,深圳有家媒体在网上发现了他,想请他加盟。陈言非常高兴,未加犹豫就去了。双方谈得很好,那是一家新办的报纸,一切都在起步中,但这没关系,陈言习惯了从头做起的生活,况且这家报纸的主张很清楚,关注底层生活,关注民生热点,以新视觉发现新问题,以新思维提出新观点。一句话,这家报纸想打破传统媒介的禁锢,在激烈的报业竞争中开辟一条新的通道。这正符合陈言的愿望。

  陈言在那儿干得非常起劲,一月后就升为焦点新闻部副主任,尽管他对那座开放的城市不是太熟悉,但他熟悉大西北,他用大西北的新闻资源丰富着那家报纸的版面,也丰富着读者的阅读与想象。与此同时,他继续着网上的事业,两个论坛还有他自己的博客,是他另一个天地,陈言不可能放弃。西北圈子的朋友们源源不断将信息提供给他,将发生在西北这片厚土上或荒唐或怪诞或滑稽的新闻事件提供给他,特别是**,已成为他最得力的帮手。他跟**商定,一定要借助网络这个平台,先把自己打出去,然后再寻求新的发展空间。

  如果不是江莎莎,陈言是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跟江莎莎的婚姻实在是维持不下去了,而且也没有维持的必要。离婚是陈言早就看到的结局,只是他没想到,分手会由江莎莎提出,她像催命似的,生怕他晚来一天,耽搁了她美好前程。陈言心想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两个人互相煎熬着,不如就痛痛快快拿起刀,一刀了断算了。

  江莎莎早已有外遇,对他来说,这已不是什么秘密,江莎莎也没打算瞒他。有次他从沙漠回去,她跟那男人索性就大大方方睡在他床上,一点害羞或是惧怕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弄得陈言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整整难受了一夜。第二天他跟江莎莎说:“别急啊,这么快就把野男人召来,也不怕我熬死你。”

  江莎莎温柔地笑笑:“那你就熬啊,看谁熬得过谁?”

  事实证明,江莎莎还是没他能熬,这不,他还没打算开始熬她就发急了,发急好,陈言也盼着她发急,要不,了结起来还真有难度。

  他们办得很痛快,没吵没闹,简简单单分割了一下财产,然后到街道办,把结婚证一交,领个绿本儿,两人就再也没瓜葛了。

  那天陈言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一场梦游终于结束。

  离婚以后,陈言本打算回深圳,报社突然打来电话,说他不必回去了,先留在内地,看看内地市场能不能很快拓展?也就在同一天,陈言得知自己博客上的文章被多家报纸选载,一场陈言风波已经卷起。看着网络上掀起的狂澜,陈言的笑把自己淹没了。

  因为离婚,陈言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如果看到了,或许,他会更大方一点,让江莎莎在财产分割中得到更多的实惠。

  沙湖的事能在网络上激起如此大的反响,陈言始料不及。以前虽然做过这个梦,也幻想掀起一场大地震,但苦于掌握的一手资料不足,证据更不充分,一直不敢把这问题抖出去。只是尝试性的,在博客上写了几篇文章,权当投石问路,没想竟给问对了,问火了。当下,他激动地跟**打电话:“火了,**,火了啊。”

  “啥火了?”**问。**还在沙漠里,**辞职后,也是转了一个很大的弯,才回到原地。他是一个比陈言更固执的人,走到哪儿,都觉自己的脚步还留在河西,留在他曾生活过战斗过的地方。后来他才明白,不是他走不出河西,走不出沙湖,是他心里的那个疙瘩一直没解开。人背着沉甸甸的负荷,是走不动路的,一根绳子系着心,走哪儿也得给牵回来。胡杨河已在他们这些小文人身上,打下深深的烙印,留下太多的沉淀。发生在流管处还有南北二湖那些沉重的故事,已像梦魇一样困住了他们,这个幕揭不开,走哪儿也觉自己是逃荒者,而不是垦荒者。

  那就回来吧。

  **比陈言还荒唐,从外地回来后,一头扎进沙湖,就不想再出来,外面世界发生如此激荡人心的事,他这个当事人居然一无所知!等他从北湖跑出来,跑回省城,看到雪片一样的跟帖,还有网民们潮水般的响应,**木了,呆了,半天,湿着眼道:“有希望了,陈言,有希望了啊。”

  **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这些年,他在记者这个行当里,碰到听到不少事,也采访过不少人,有些事简直触目惊心,令人发指,可到头来,总能不了了之。**心想,这一次,总该有个结果吧?

  “是啊,总算有希望了。”陈言也是感慨万端,他的双眼不知啥时已湿,心也潮潮的。想想自己走过的路,想想为采访南湖为探寻“121”事件真相所做的努力,他就想,记者这碗饭,不容易啊。

  一番感慨后,陈言跟**分工,**去沙湖,尽最大可能把北湖卖地内幕调查清楚。单一个南湖,闹不出多大动静。他呢,继续留在省城,密切关注网上动静,随时将新的文章补充上去。这一年,关于南湖,关于流管处,还有胡杨河,陈言写了不少文章,他跟**认真筛选一番,挑出几篇,两人决计一鼓作气,将这场正义之战进行到底。

  陈言本来在新闻大厦租了一套房,既是他的办公地点,也是南方那家报纸在西北的临时办事处。**认为不妥,非要他搬到市郊。

  “现在这种时候,你应该处处小心才是。”**毕竟年长,考虑问题比他周全。

  陈言觉得**的提醒有道理,斟酌一番后,跟着**来到这座小院。小院原是**朋友的,朋友如今住在闹市,这房空着,正好派上用场。虽然清静,但很适合读书写作,而且就在黄河边上,出门便能听到滔滔的黄河水。

  跟生活上的清苦和寂寞相比,外界的支持和呼应给了陈言极大的安慰。连日来,已有不少同行向他表示祝贺,愿意跟他一道,用手中的笔,为流管处一千多名下岗职工还有沙湖老百姓伸张正义。天津重庆等地的媒体也竞相向他约稿,看来,沉默的胡杨河真的要爆发了。

  谁知就在陈言暗自高兴时,省报刊出了那篇重头文章,省内其他媒体随即呼应,陈言傻眼了。

  难道?

  站在老槐树下,孤独感再次向他袭来。**离开省城已有些日子了,一直没有消息反馈。水晓丽现在也打听不到消息,只知道她不在晚报干了,具体去了哪,陈言无从得知。强光景倒是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听口气,情绪也不是很好,低沉得很。看来,对方真要冲他们采取强硬措施了。

  不怕,也不能怕!

  院里默站许久,陈言返身进屋,给自己重新鼓了鼓劲,打开电脑,想把白天写的一篇文章发论坛上,谁知意外发生了。

  他所在的两个论坛被封!

  陈言怔在电脑前,感觉被人重重给了一闷棍,打得他脑子里一片昏然。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退出,再次进入,连续几次后,他颓丧地往后一倒,心里骂了句脏话。怔坐片刻,他抓起电话,想紧着告诉**,谁知**关机。

  这个意外重重打击了他,一股沮丧涌出,刚才还在的信心瞬间退去,陈言感觉有浓浓的黑暗压来。

  第二天,陈言接到**的电话。**情绪很坏地说:“他们砸了我的照相机,抢了我的采访包,把我赶出了北湖。”

  “谁?”陈言震惊地问。

  “还能是谁,洪光大的人。”

  “洪光大不是进去了么,怎么,又放了出来?”陈言的声音更紧了。

  “洪光大是进去了,开发公司还在,这一次,来了一个比洪光大更狠的,叫龙六。”

  “龙六?”陈言拼命搜索着,但他脑子里实在没有一个叫龙六的,“这人什么背景?”他又问。

  “还能什么背景?陈言,难啊,你也要小心点。”说完,**挂了电话,也不跟陈言说,他现在在哪,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

  陈言心里头更黑了,站在小院里,他反复念叨着洪光大和龙六的名字,看来,北湖卖地果然跟洪光大有关,或者,还不止一个洪光大!

  陈言决计先搞清这个龙六,水利厅这个时候派龙六担任开发公司经理,目的绝不简单,里面一定又埋伏着大文章。而且洪光大被关进去后,到现在没有下文,宏大建筑公司发生那么大的工程事故,有关方面至今不披露事件调查情况,陈言怀疑,宏大建筑公司幕后老板另有其人,洪光大指不定又是一个垫背的。

  陈言在省城奔走几天,靠记者圈里的几个朋友,终于打听到,龙六真名并不叫龙六,叫龙晓六,最早曾是水利厅物资处一名干部,后来得到提拔,升为物资处采购一部主任,这人跟洪光大关系非同寻常,社会关系也相当复杂,野心,绝不在洪光大之下。

  打听清冯六的真实背景,陈言决计亲自赶往北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看来,北湖跟南湖是纠缠一起的,都跟开发公司有关!

  陈言收拾好行囊,正要出门,院门呯地被推开了,进来三个人,神色诡异地横他面前。

  “你们找谁?”陈言问。

  “不找谁,随便看看。”其中一个大个子说。

  “这是私人住宅,请你们离开。”陈言感觉这三人来者不善,特别是那个矮子,一脸凶相。

  “你是陈言吧?”矮个子边问边掏出烟,边上的大个子赶忙掏出火机,为他点了烟。他吸了一口,噗一声,将烟雾吐在陈言脸上。

  “你——”

  “怎么了,不服气是不?”点烟的大个子问。

  陈言意识到对方是些什么人了,他掏出手机,想报警。就听矮个子说:“把那破玩意扔了,我看不顺眼。”矮个子话刚一落地,陈言的手机便被对方夺过去,开头说话的大个子将手机丢在脚下,用力一踩,陈言听到手机碎裂的声音。

  “请他到屋里。”矮个子说完,一脚踹开门,自个先进了屋,陈言还想反抗,可他哪里是对手,两个大个子一人架起他一条胳膊,很轻松地就将他架进屋里。

  “陈大记者,最近过得还好吗?”矮个子坐在沙发上,皮笑肉不笑地问。

  “不关你的事!”陈言恨了他一声。

  “嘿嘿,嘴上功夫倒是硬,给他送点见面礼,告诉他怎么跟别人说话。”矮个子说着,冲两个保镖使个眼色,瞬间,一阵嘴巴摔向陈言,陈言被打得眼冒金花,嘴和鼻子都出了血。

  “强盗,流氓!”他挣扎着喊了一声,就有更猛的拳脚砸向他。

  陈言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找上门教训他来了。

  一阵袭击后,陈言被一脚踩倒在矮个子面前,“跪下!”下手很重的大个子冲他喝。陈言奋力抵抗着,想站起来,对方冲他狠狠一脚,他的双膝很痛地跪在了地上。

  “这才像话嘛,哪有见了我黑老五不跪的?”矮个子的话里满是寒气。

  “你们这些流氓,打手,我不会放过你们!”

  “嘿嘿,就怕你没机会了。”叫黑老五的猛地伸出脚,皮鞋用力踩在陈言脸上:“说,还想不想多事?”

  陈言哪还能说话,他感觉自己的脸要碎掉,头也要碎掉,张着嘴,半天喊不出一个字。

  “给我砸!”就听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屋里电脑碎了,装在包里的笔记本电脑也碎了,摄像机、照相机,能碎的东西无一幸免,全碎了。对方还不过瘾,从抽屉里翻出陈言一大摞书稿,掏出打火机,“信不信,我一把火把这屋子点了,把你也烧成灰?”留着小胡子的大个子恶狠狠威胁了一声,然后吧嗒一声,打着了打火机,火苗蹿起,一股淡淡的青烟飘进陈言鼻子。

  陈言痛苦地闭上眼,书稿是他十年的心血,五易其稿完成的长篇小说,陈言指望着靠它出名呢。电脑一毁,打印稿又焚烧了,陈言十年的心血,就算彻底化成了灰烬。

  陈言几乎要绝望了。跟江莎莎离婚,这部书稿就差点被焚,没想它最终还是没能逃得过一劫。

  “洪光大,我不会放过你!”他在心里狼嗥般吼出一声。

  这还不算,他们乱砸一通后,又将陈言美美教训一顿,这才扬长而去。

  几乎同时,林雅雯也在受到来自不明力量的威胁。半月前,针对朱天成们所做的一切,林雅雯紧急给省委海林书记上书,请求他采取果断措施,制止这带有欺骗性的宣传。她在信里说:“宣传八老汉是我最初提出的,八老汉的事迹可歌可泣,怎么宣传也不为过。可以目前这种方式,拿八老汉为别人做遮掩,替错误做粉饰,我坚决反对,这不仅对八老汉不公平,对沙湖,对胡杨河,都不公平!”

  林雅雯在信中毫不回避地指出,有人纵容洪光大,在胡杨河流域为所欲为,现在怕事情败露,又想利用八老汉,利用朱天成,为自己做粉饰。这种行为,省委能容忍?

  海林书记没给她任何答复。

  林雅雯不甘心,就在她决计二次向海林书记反映情况时,她接到一个恐吓电话,有人拿她的女儿威胁她!

  林雅雯傻了!

  后来她接到省委秘书长赵宪勇的电话,赵宪勇声音暗淡,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林雅雯追问几句,他才道:“我要离开省委大院了,到新的工作岗位上去。另外……”说到这儿,赵宪勇突然默声不说话了。

  林雅雯已经预感到什么,她的心提在了喉咙口,生怕再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偏在这时候,赵宪勇又沉声道:“雅雯同志,海林书记已经向中央辞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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