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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充满惊恐的呼喊:死人了,李雯杀人啦!然后所有人一哄而散转身奔逃,不一会那个阴森的坟茔里只剩下我和李雯,以及那一对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女。hp://772e6f742e6f%6
咱们逃吧,李雯在惊悸过后木呆呆地对我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喃喃自语着说,往哪里逃呢?咱们能逃到哪里去呢?李雯咬咬牙说,无论如何都要逃,难道你想呆在这里等死吗?我想了想说,好吧,咱们马上回去收拾东西,借点钱,要不然即便不被人打死也会活活被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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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那个我们连夜奔逃的夜晚我仍然记得异常清晰,我无法描述自己当时那种悲喜交夹的心情,虽然心中惊慌失措却因为自己可以与李雯一道亡命天涯而兴奋不已,从此,我就可以日夜守侯在她的身边了,我们是一根绳上栓的两只蚂蚱,谁都离不开谁。
回到学校后我们往书包里塞了点衣服,拿了一些日用杂务,向其他同学借了点钱便连夜坐上去成都的火车。火车开动前李雯突然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杀人的是我,与你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你要是后悔现在就下车吧,我不勉强你。我想都没想,表情坚决地说,我永不后悔,永远不会!直到今天,如果让我再做一次抉择,我仍然说不清楚,或许会,或许不会,总之我说是真的说不清楚。
初到成都的时日还算不错,我们都带了不少钱,一起去了很多名胜古迹和风景区,那些优美绝伦的风景暂时缓解了我们的惶恐不安。李雯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杀人潜逃的事实,而我逐渐从悲哀失落中解脱出来,那段短暂的美丽时光令我无法忘怀。我们的逃亡生活注定这种悠闲的时日只是短暂的麻痹,随着身上携带的钞票日渐减少,李雯的性情变得越来越暴戾,动不动就朝我大发雷霆,以前还是时好时坏,现在她只有坏心情,而且还变本加厉地开始酗酒,我每天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又惹到她遭来一通暴打。
在我们身上的钞票快要花完时我在一家小茶馆找到一个跑堂的活,每天早起晚归去赚那点可怜的工资勉强度日。可那点钱对我们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我们不仅要租房子,还要吃饭穿衣,李雯又离不开酒,我们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度日如年。可我们不敢跟家里人联系,在成都又举目无亲,苦不堪言。
我的头顶到现在仍然有一块伤疤,每每天气变化便疼痛难忍,那是李雯在一次酒醉后打的。那晚她像每个晚上一样喝得烂醉如泥,我从茶馆回来已经很晚了,看见她抓着一个酒瓶子躺在地上睡着了,刚准备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她却突然睁开眼斜了我一眼,然后抡圆了酒瓶子沉重地砸在我脑袋上,我当场就晕了过去,她砸完之后又倒头睡着了。我醒来后发现她仍然睡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我头部流出的鲜血,我忍着头顶剧烈的疼痛把她抱到床上,然后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就睡觉了。后来那块伤口结了硬疤,成了永久的记念。
不久后李雯跑到舞厅和酒吧跳舞,赚的钱是我的几倍,这使我的自尊深受刺激,可我又没有任何本事,连出苦力都不行,只能干点是人都能干的活。从那时开始我在李雯眼里更是一钱不值,看见我就好像看见了一堆狗屎。
终于有一天她弃我而去,接连几日都没有回到我们那个而磨厮守的狗窝。我知道,她对那种狼狈不堪的日子早已厌恶透顶,而我却至今仍然留恋不已。自从她出走之后,我已经没心思到茶馆去赚那几个小钱了,每天都窝在屋子里喝酒。喝醉后便跑出去满世界找李雯,逢人便问:“见到李雯了吗?”有人问我:“李雯是谁啊?”我说:“她是我女朋友,我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伺候她,可她不要我了,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她。”别人便一脸鄙夷地骂:“龟儿子真是个傻逼,没救了你!”可我不管这些,每天都出去寻找,那几天我几乎跑遍了成都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小巷,然而我一无所获。
当我花光了身上的最后一分钱,再没有酒精可以麻木自己时才清醒了几分,强烈的饥饿感使我暂时忘却了悲伤,不得不偷着趴上了回兰州的火车。到兰州后我步行九十公里,走了一天一夜才到家,中途因为饥饿晕倒了几次,凭借着那股一定要回到家里的意志又一次次爬起来。
推开家门时我看见我老子和母亲正在吃饭,他们看到胡子拉碴几乎变成野人的我大吃一惊,我流着眼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爸,妈,我回来了。”
我老子从惊异中缓过神来,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说:“没出息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啊,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抛下了亲爹亲娘,简直连畜生的都不如。”
我已感觉不到疼痛了,多日的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头一歪就睡着了。在大脑还没有完全进入睡眠状态时我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还不都是你把他娇惯成这个样子的,谁让你当初非要让他去上什么自考,你一个卖猪肉的还想让你儿子当状元啊。”我老子只是一个劲傻笑,后来我就死猪一样沉沉睡去,再什么都听不见了。
自从回到窑街后我就失去了以前的锐气,日渐消沉,变得麻木不仁,那些嗜血如命的日子早已使我厌倦,我感到身心从未有过的疲惫,许多以前喜欢的东西再也无法引起我的兴趣了。每天只是坐在铺子前不停地回忆,回忆那些如水的青春时光。然而回忆只能徒增伤感,也于事无补,我的青春留给我的,除了满身伤痕以及莫大的悲哀外,什么也不曾留下。但我明白,无论是否遇到李雯,那些荒唐的岁月仍将出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以及体验命运的不同方式,我骨子里东西注定了自己必然要过上那种动荡的生活。
已是夜幕将垂时分了,街道上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在我生活的这一带,镶嵌着数不胜数发廊和洗头房,每当这个时候四周便会出现无数行踪飘忽的妖艳女子,她们是黑夜里的精灵,主宰着城市丰富多彩的夜生活。有时候我甚至想从她们当中看到李雯的身影,但我知道这是奢望,即便她早已沦落风尘也不会在这里出现,或许这一辈子我们都不会再次相遇了。
我站起身,慢慢走回家里。父亲半年前去世后这个家就越来越冷清,母亲每天总是神情阴郁地坐在家里,对我也是不理不睬。我不知道母亲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不怎么讲话,从小我就没怎么被她疼爱过,好像我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甚至在父亲在医院去世的那一刻,她的神情都是这个样子,没有哭泣,也没有悲伤。
父亲病危时拉着我的手告诉我:“米欧,人不管怎么活都一辈子,它只不过是一个过程罢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老子不争气,这辈子都只能当一个下九流的屠夫,你要有点出息呀。”我看着父亲皱纹密布胖墩墩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失声痛哭,说,您老人家放心,我会的,我会的,我会振作起来的,一定要把你卖猪肉的事业发扬光大。当我抬起头去看父亲时,发现他已经撒手而去了,脸上却依然挂着慈祥而又宽容的笑容。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看着窑街的天空,天空灰蒙蒙一片,几只屎黄色的鸟儿上下翻滚,心里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你真的能忘记吗?忘记了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