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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是个妖精。”吉祥两指夹烟,斜躺着絮絮叨叨地说:“你别看我长得这么漂亮,可我不是一般女人。不瞒你说,其实我很暴戾的,谁敢惹我,我就抄他全家。”
李玉躺在吉祥旁边,狂灌着一瓶啤酒,一副不厌其烦的样子。他愤怒地回敬道:“妈的,你不要威胁我,我是不会屈服的。”
在此之前,他们在李玉家附近的小酒吧里喝了很多酒。李玉没安好心,他企图把吉祥灌个烂醉,以弥补上次出丑留下的遗憾。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人的酒量比他还要好,反倒是他自己很快被灌高了。在喝酒的工夫,吉祥一直唠叨着,她的唠叨漫无边际,扯到哪算哪。李玉像个磕头虫似的频频点头,也频频举杯。喝到凌晨两点,酒吧要关门了,吉祥却意犹未尽,李玉顺理成章地把她带回了家。然而李玉很快失望了,在他自己那张大床上,他跟吉祥纠缠了半天却没有丝毫进展。吉祥的力气十分惊人,李玉拼了老命按住了她的胳膊,可吉祥一伸腿就把他又踢下床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李玉累得气喘吁吁,心中那股燃烧的火焰逐渐熄灭了。他失望透顶地从冰箱里取出一瓶黄河啤酒猛灌,想把自己灌个烂醉如泥。可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并不让他安安稳稳睡觉,她依然精神抖擞地在他耳旁没完没了地唠叨着——
“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越来越敏感了,怀疑身边的一切。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已经快变态了。朋友说我心理不正常。我有点害怕我自己。但我总是很容易就厌烦眼前的生活,不管这生活多么美好。我也试过平静地生活,可那好像太奢侈。我总觉得自个一直在被生活这东西强迫着。我试着闭着眼睛享受的时候,潜意识里却总盼着生活快点完事我好解放。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是不是永远进不了正常人的圈子?他们的世俗和琐碎在我看来无比的幸福。我的自由已经沦为锁链,被人羡慕的时候我想吐血。没有人知道我一直在路上,也没有人知道这路上满是刀尖。”
李玉一脸厌倦地说:“那是你他妈太贱了。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我看你是闲得发疯。你就不能不犯贱么?人要犯贱,天诛地灭!”
吉祥把烟屁股用力捻灭,愣怔地看了看李玉。她吁出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怎样才能平和一点。我不停地更换男朋友不停地厌烦不停地离开不停地走,我觉得我像个小姐。身边的人根本不明白我心里想的什么,有时候想想是种幸福,至少他们不会明白我心理有多么的丑恶。可有时候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自己本来的意思被他们的理解扭曲,那样也真是难受。”
李玉忍无可忍,他猛地翻身扑到吉祥身上。“,你给老子闭嘴。”李玉把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巴覆盖在了吉祥的嘴巴上,试图封杀这张折磨了他一个夜晚的嘴巴。但吉祥没有给他得逞,她狠狠地在李玉伸出的舌头上咬了一口。李玉尖叫了一声,同时感觉到裤裆也被偷袭了一下子,他感到自己快要晕了过去。李玉一头从床上载了下来,痛苦地捂住裆部,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他妈捏碎了老子的蛋。这是谋杀!”
吉祥一脸平静,好像李玉锥心的痛苦并不是她下的毒手。她心平气和地说:“你的记性太差啦,我刚刚告诉你,谁惹我就抄他。”
四
对吉祥来说,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忠实的倾诉对象。李玉在她看来,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一个丢弃各种垃圾的垃圾袋,她把自己的不满、牢骚、委屈,以及快乐毫不吝啬地抛给了李玉。这些,李玉都毫不含糊地照单全收了。当然,除此之外她偶尔还可以跟李玉借点钱,并且这些钱是不用还的。而这些,李玉同样一一做到了。
与平时不同,吉祥一到李玉面前,就变成了一个狂热的演说家,她压根不管李玉是否对她所说的感兴趣,她只管自己的嘴巴,说到哪就是哪,完全没有条理,也没有顺序。她要的只是倾诉,即使没有李玉,她就算是面对着一堵墙,或者一头猪,她也能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演说才华。
作为一个忠实而诚恳的听众,李玉倾听了吉祥有生以来十八年的成长史,某些部分吉祥甚至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好多次。当然,那些吉祥一再重复的地方是她自认为最为精彩的华彩部分,是最能证明她人生价值的部分。虽然她每次的说法都与上次的有些出入,但李玉还是基本上掌握了吉祥十八年来的成长史。吉祥的生活在路上,她永远不会在某个地方滞留太长时间,否则就会像她说的那样——会发疯。因此,李玉和她的接触总是断断续续,只有在某一日她忽然心情不错,回到兰州时,李玉才能从她口中得知最近她又干了些什么荒唐事。譬如,在某个地方一凯子疯狂地追求她,又和谁火拼了一场,在哪又挣到一笔巨款,但被她毫不犹豫地挥霍掉了。等等,诸如此类。
五
吉祥打来电话,对李玉说:“我现在在北京。这里很热。我每天都过得很难受。”
李玉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满世界钓凯子,正high得忘乎所以呢。怎么,过得不爽了就想起给我打电话啊,是不是想我啦。”
吉祥有气无力地说:“我从不怀念什么。现在也是。你千万别在我面前自以为是。我想我已经改掉了那个爱幻想的坏毛病。一切都太他妈现实了,现实的就像巷子里面的臭水沟一样。我总是不间断地扔掉一些东西。然后天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其实,。”
李玉被噎了一下,很不甘心地嘟囔:“我靠。你这是什么意思?”
吉祥压根不管李玉的感受,她自顾自地说道:“想想你以前骂我的,其实也对。谁不是这样呢?犯贱了我。今天北京热得要死。我顶着大大的太阳在外面转着找工作。汗水让我看起来邋遢极了。我想努力做点什么来证明我还没有废掉。我最好的朋友已经废掉了。他今年都二十七岁,可一事无成。我知道他废掉了,所以我从来不劝他什么理想之类的狗屁东西。我想我到那个年龄是不是也会废掉,或者现在已经废掉了。老师说我们现在流行垮掉。谁想真的垮掉。我想还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让我垮吧。”
李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与吉祥的对话每次总是这样,话茬根本接不到一块,都是自个说自个的。李玉想了想说:“算了吧,你也别东奔西跑了,这样也怪累的。找个好男人嫁了算啦。”
吉祥忽然愤怒地讨伐道:“去爱情,什么狗屁爱情!无非是一个人的傲慢加一个人的贱脾气。就是这样。有个人接受就成了爱情。”
李玉没有接这个话茬,他沉默了。
吉祥继续说:“你说,我是不是挺贱的。我得找个人骂我一顿,每次骂完我都会清醒很多。好像突然照了一个清晰无比的镜子,一下看清楚了自己。我其实是肮脏的。我真不明白我究竟放弃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如果我不放弃的话我能得到什么。我没资格怀念过去了。可是我展望未来的时候我就瞎了。我经常对朋友说起你们四大贱人,你们都很下流。可是我记得你帮过我。还不止一次。我妈说每个女人一辈子都要贱一次。我觉得我一直挺贱的。我是不是把一辈子都过完了?”
李玉嗫嚅了一句:“别这样,温和点,生活还是有很多温暖的东西,完全不用这么歇斯底里的嘛。”
吉祥根本不管李玉说什么,她一无无前地继续着自己的倾诉:“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天会有那么多奇怪的事情让我郁闷,还说不出来。其实我想跟你说的,可是你他娘的除了会骂我再什么也不会。所以我不想跟你说那些逼事。时间一长我就会忘记很多人。不管这些人曾经对我有多重要。我真的爱死我这个优点了。我想去深圳的,可是那地方让我觉得太硬。碰一下就会很疼的那种。以前我每次去一个新的地方的时候都兴奋极了,可现在不管我在哪都觉得烦躁。我开始害怕陌生的东西了。是我自己的原因吧。每次去个新的地方都会有一些事情像刺一样扎我。我不知道伤害是否真的让人成长。我只知道我讨厌伤害这东西,让人很难过。就这样吧。如果你想骂我就在心里骂骂得了,不想骂我就算啦。”
说完这句话,吉祥果断地掐断了电话。李玉捏着手机茫然了一阵,他抬头看看天,头顶的阳光很凶猛,天气果然很热,他被一抹锐利的阳光刺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