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节这会也是睡不着了,披了一件绛紫色交领夏衫,胸前的带子松松的系着,长发拿两根赤金衔珠步摇绾住,步摇上各坠了一串儿鸽子血般的红宝石,在灯火上一闪一闪,明明暗暗之间,尤其的招人注意。
见杏娘带着灵奴进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了药,一饮而尽,这药单是凑近了闻到便知苦涩不堪,王子节却喝得心平气和,显然已经惯了,杏娘也是熟练的从旁边瓷罐里取了几颗腌渍过的梅子出来,服侍王子节用下。
王子节见灵奴还未出去,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
“殿下,奴方才本在外面,听到了蓬莱殿里灯火人声,这才回来,哪知路上却看见了一件事情,问过阿姐,殿下这会醒着,因此过来禀告。”灵奴虽然得了杏娘叮嘱不必害怕此刻王子节心绪不佳,但见王子节清淡的神色到底心里怯了几分,柔声细气的说道。
“你刚才在外面?”王子节皱起眉,“究竟是怎么回事?”宫禁之后,宫人内侍无事皆不可随意走动,灵奴可不是才进宫不谙宫规的宫女,怎么还敢明知故犯?
“奴在太液池边看到了人在倒着药渣……”
灵奴这么一说,王子节顿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太液池,说起来就在蓬莱殿前,可这三更半夜的,又是殿里都被惊动的情况下,灵奴跑到那边去做什么?
像是知道王子节的怀疑,杏娘在旁替灵奴解释:“是殿下前几日说露水沏茶比城外运进来的山泉水更好。”
“你有心了。”王子节这才缓和了脸色,对她微微一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灵奴松了口气,继续道:“那些药渣是倒进了太液池中的,那人还在岸边折了枝条,把渣滓都拨到了离岸颇远的地方,奴心里好奇,就等她走后,过去看了看,结果在淤泥里面发现几味与殿下这几日所喝之药差不多的药材,想着应该来告诉殿下一声。”
“都是些什么药材?”若是灵奴独自来禀告,王子节还心存侥幸,但她是和杏娘一起来的,这表明杏娘一定已经问过一些情况,特特带了她来,定然是已经有了些肯定,果然灵奴虽然不谙药性,但描述下来,王子节已经气得笑出了声:“好个郑美人!自进宫来,不声不响的,倒叫本宫也被瞒了过去!”
“奴倒是奇怪那褐儿做什么要把药倒到太液池来,毕竟承晖殿到这里还是有些路的,万一路上被人遇见了,可怎么说?”杏娘见她气极,赶紧道,“别是郑氏自己不中用,被身边人陷害而不自知吧?灵奴这几日趁夜出去收集露水的事情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可也没有故意隐瞒,她屋子里有人同住,蓬莱殿虽然殿下打点得紧,想是没有故意泄露殿里事情的人,但灵奴不过一个小宫女,若有人问起来,想也不会太在意透露几句。”
王子节冷笑着道:“遇见了不是有灵奴这儿做例子的借口么?何况望仙殿里固然有井,却是供那边庖下使用的,总不能把药倒进去,就是她管得住自己身边的人,那里面可还住了位雄心勃勃的裴才人呢!她既然一心想要隐瞒,埋起来时也不免容易被人发现,又还会走了味道,这宫里哪有比太液池跟方便的地方?”
见王子节这话是差不多已经认定了郑美人隐瞒有孕,杏娘皱起眉,开始思索对策,却听灵奴不解道:“殿下当初礼聘新人们入宫,早便说过她们若是有孕,皇后殿下定会重赏,有赵芳仪与曹才人的例子在前,皇后殿下又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小心眼儿,这郑美人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位份本就只比庶出的裴才人高一些,论宠爱从进宫以来还不如裴才人呢!”
“小孩子家懂什么?”王子节眉心皱了皱,语气清淡,虽然没与她计较,这会却也没心情替她解释,只是对杏娘道,“这件事情你去处置吧!”
灵奴顿时眼巴巴的看向了杏娘,杏娘却没多问一句,而是爽快的屈膝道:“奴知道了!”
待出了寝殿,灵奴正待询问,却见杏娘脸色不好,顿时住了嘴,到了没人的地方,杏娘忽然站住脚步,把手一下点到了她额上,嗔道:“你这没眼色的!没眼色也就罢了,你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皇后殿下是不是小心眼儿,哪里是你能够说的话?”
灵奴委屈道:“我就是说皇后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皇后殿下不是,你这样说话好听吗?”杏娘瞪了她一眼,“你啊也幸亏是在皇后殿下面前这样说,我也不提赵氏那毒妇,就是裴才人那里,你敢这样无礼,瞧她怎么收拾你!进了宫来,说话行事还不留心,迟早有苦头吃!”
灵奴抱住了她胳膊悄悄问道:“阿姐,郑美人究竟为什么要隐瞒身孕啊?”
“唉,你个呆子,也不想一想,方才大家才被前朝孟尹遇刺之事惊动,撇下了皇后殿下赶去紫宸殿,如今任秋案闹得满城沸沸扬扬,郑美人原本就不怎么得宠,这会子赶着大家前朝政务繁忙时候传出有孕的消息,又非嫡非长的,你以为能够占到什么便宜?”杏娘叹息着道,“再说了,皇后殿下膝下无子,如今韩王年纪渐长,这么下去,群臣迟早会请立东宫,她啊,也是怕皇后殿下会打她孩子的主意!”
灵奴吃了一惊:“皇后殿下……”
“哼,那糊涂东西,皇后殿下若是打算抱养庶子,早先卫王就不会养在曹才人身边了。”杏娘冷笑着道,“何况如今皇后殿下得宠——殿下又不是年纪大了,正当韶华,还怕没有真正的嫡子吗?她啊,大约是想选个合适的时候再叫人知道,也是她自己命不好,如今叫你看破,等着看吧,这宫里,就是皇后殿下都做不到随心所欲,她一个不得宠的美人,哪里有那么顺心的事情?”
灵奴惊讶道:“阿姐要怎么做?”
“皇后殿下既然当着你的面把事情交给了我,你也出一份力罢。”杏娘眯着眼,道,“望仙殿裴氏身边的善舞不是对你很是讨好吗?今儿晚上前朝出了事,大家匆忙离开,明日她定然会过来打探消息,你不妨顺便把郑美人的情况透露给她,到底同住望仙殿,郑氏有孕,裴氏理当多多照应才是!”
听出她“照应”二字的不怀好意,灵奴眨了眨眼:“裴才人究竟位份不如郑美人呢,为何不把消息也告诉赵氏?郑美人再不得宠,好歹怀着大家的血脉,赵氏若是伤了她和腹中子嗣,就是大家肯轻饶她,元秀公主避暑归来知道,也定然对她厌恶无比,大家只有公主一个胞妹,赵氏若把公主得罪死了,连着韩王与魏王都没有好下场!”
“很好,你能想到元秀公主,倒也不枉在咱们身边这些时候。”杏娘先是赞许了一句,随即哼了一声,用力一点她额角,叱道,“那你怎么还要糊涂的提到赵氏?也不想一想,赵氏那性情那脑子,到那时候她闹得郑美人固然不得好,可宫里宫外怕是都要知道这件事了!赵氏她自己小产才多久?宫里又出小产之事,你当皇后殿下这个六宫之主很得脸吗?”
灵奴顿时沮丧起来:“那为什么要告诉裴才人……”
“郑美人既然不喜欢声张,那就从头到尾,都不要声张。”杏娘冷哼道,“望仙殿的事,在望仙殿解决,这才是不声张——懂了吗?”
灵奴抿了抿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阿姐教训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