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回到凤阳阁后,跟着就下起了大雨,她听着刷刷雨声,很是忧虑:“不知道鱼烃是否记得给五哥带上蓑笠。”
采蓝做着针线,安慰道:“昨晚雨下了一夜,怎么会没准备呢?”
但大雨到底给送葬的队伍造成了影响,次日辰时,丰淳才回宫,随行的人都累得不行,招呼甘露殿留守的人出来伺候着丰淳更衣沐浴毕,全部睡了过去。
王氏借机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又特意遣了杏娘来告诉元秀:“听鱼总管说大家这几日饮食清减了许多,还请阿家帮着劝说一二。”
元秀明白这是皇后暗示自己邀丰淳共用晚膳,再寻着机会把平津的事告诉他,她沉吟了片刻,对杏娘道:“本宫待会派采蓝去告诉鱼烃,若五哥晚膳前醒了,就请他到五嫂那儿一起用膳,若不然,就让五哥多睡会罢。”
杏娘忙应了去回王氏。
丰淳近身的侍者,多是文华太后生前所遗,包括元秀身边的采字宫女,也是从前文华预备下来的,彼此自与旁宫不同,采蓝接了这个差事,把针随手别在笸箩上,笑道:“奴婢去去就回。”
然而采蓝一去却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回来脸色很不好:“阿家,五郎怕是今晚没法去皇后那边。”
元秀蹙眉:“又怎么了?”
“说是赵丽妃忽然晕了过去,因皇后吩咐不许打扰五郎,结果韩王、魏王强闯甘露殿,连鱼烃也被韩王一脚踹在了膝上,奴婢去时还瘸着腿。”采蓝忿忿道,“奴婢走时,韩王、魏王还在那里口口声声说皇后谋害丽妃呢!”
“放肆!”元秀之前听平津长公主提到韩王、魏王因赵丽妃之宠,藐视姑母,心下就对他们有些不喜,原本觉得韩王也不过六岁,魏王更小,才四岁,只盘算着过几个月韩王就要开蒙,到时候提醒丰淳给他寻个严师好生管教也就是了,这会听到他们居然连甘露殿也敢闯,何况丰淳送昭贤梓棺入葬,来去皆逢大雨,正是疲惫不堪要将养的时候,身为人子,竟一点也不知道体恤君父!丰淳是元秀同母亲兄,她怎不格外心疼?
当下拍案大怒:“国丧难道是赵氏一个人守的不成?其他人都没有怎么样,她倒是最最金尊纡贵的那个!争宠争到了罔故大家康健的份上!韩王、魏王,焉有半点人子之状?!”
采蓝同样气愤,不忘添油加醋:“皇后倒是好气度,一面和五郎解释,一面还派了耿静斋去给赵丽妃请脉。”
元秀在室中来回走了几步,正在犹豫要不要亲自过去帮皇后说话,外面采紫却带进了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内侍,看着很机灵的模样,这是鱼烃的义子鱼安源,和他的义父一起在甘露殿伺候的,元秀看到他,知道是鱼烃叫过来的,不等他行礼就免了:“可是你义父有话叫你来告诉本宫?”
“阿家说的是。”鱼安源知道元秀与其他公主不同,恭敬道,“方才耿太医从万春殿请了赵丽妃的脉回禀,因采蓝姑姑已经走了,义父让奴跑一趟,告诉阿家一声。”
元秀道:“耿静斋怎么说?”
“回阿家,耿太医诊出,赵丽妃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鱼安源觑着元秀的脸色像是不大喜欢赵氏,便把原本准备的笑脸藏了起来,只是中规中矩的禀告道。
元秀微一皱眉,她很不喜欢这个恃宠生骄的赵氏,不过皇后虽好却一直无子,反而赵氏已经生下了丰淳三子中的长子与幼子,如今又怀了身孕,就算是公主,日后地位也是非常稳固了。
梦唐尊崇古礼,循周制,重视嫡庶之别,丰淳是宪宗第五子,论聪慧,宪宗的二子代王李亿和六子琼王李俨其实不比丰淳差,甚至李亿的母族还是五姓七望之中的博陵崔氏,但因丰淳出自元后,宪宗特立之。
丰淳如今才廿有四岁,元秀倒不担心自己的五哥会没有嫡子,但宪宗时,丰淳之上的四个兄长,都不同母,加上宪宗所宠的盛才人贤德知礼,她所出的徐王也年少,才未对丰淳造成太大压力。而现在王氏一无所出,丰淳仅有的子嗣倒大部分出自赵丽妃……争储,是皇族内耗最快的途径,没有之一。
当年梦唐盛极之时,太宗皇帝一生戎马,打下了大半个天下、杀兄囚父的那么一个人,都为膝下诸子争位伤透了心,而如今的梦唐已然迟暮,又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变故?
元秀咬着嘴唇沉吟不语,还是采蓝在后面拉了她一把,才道:“本宫知道了,回去告诉鱼烃,让他好好伺候大家,还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氏晕倒,韩王和魏王不速召太医,却强闯甘露殿,这算什么道理?让鱼烃和大家好好说说!”
鱼安源虽然也算丰淳近侍,但究竟和鱼烃、采蓝这些老人不同,所以还没胆子叫丰淳的排行五郎,而照着宫禁呼其“大家”。元秀和他提丰淳,便也用了大家之称。
鱼安源见她提都没提庆贺二字,话里话外还对韩王魏王颇为不满,心领神会道:“奴定将阿家之言一字不漏的转告义父。”
元秀点了点头,让采蓝取了一对银铤给他:“这么大雨跑一趟不容易,给你拿着玩。”
鱼安源有些不大敢接,采蓝取笑道:“阿家看你回话伶俐才赏你的,让你义父知道只会替你高兴,你不敢接做什么?”
听了采蓝的话,鱼安源才笑着谢了赏,揣着去了。
鱼安源去后,元秀怏怏的问采蓝:“你说明天本宫要不要叫耿静斋过来问问?”
“耿太医一向耿直,先帝正因此容忍他数次犯颜,再说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也不会被赵丽妃胁迫,怎会欺瞒五郎?”采蓝轻声道,“赵氏骄纵,但念在五郎的份上,阿家一会还是拨些东西过去算是庆贺吧。”
“本宫不是要问他赵氏。”元秀蹙眉,“本宫要问的是五嫂!”
采蓝一惊,元秀自己叹了口气:“五哥宠爱赵氏,但到现在也没立东宫,显然还是有所期待的,可韩王已经要启蒙了,五嫂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长此以往,只怕朝臣也会请立太子,万一立了之后,五嫂再有身孕,又是一场祸事!”
“可……”采蓝知道元秀并非单纯厌恶赵氏,更多是担忧社稷安稳,但没嫁人的小姑子去打听嫂子能否生育……她迟疑着,到底还是委婉表示了不赞同,“阿家还没出阁,这样的事情耿太医说了只怕阿家也不大懂吧?莫如等薛大娘回来了,阿家问问大娘?”
薛大娘是元秀乳母,昭贤崩前半个月,发现元秀的汤沐邑晋阳上缴的钱粮与往年相去甚远,虽然那边报了灾害,但昭贤生怕元秀年纪小被派驻那边的公主属官欺哄了去,所以派自己的亲信内侍并薛氏一齐前去查对。
昭贤崩后,内侍自是返回长安为主奔丧,业已殉葬,而薛氏则继续留在那里主持,从最近一封驿信来看,她应该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
元秀沉吟着,半晌,眼睛一亮:“那叫大姐去问吧!大姐已有蛮儿,想必是知道些的。”
采蓝想了想,平津长公主乃是丰淳长姐,又是嫁过两次生过一个女儿的人,和弟妹说几句生儿育女的经验,总比没出阁的小姑子身边乳娘抹下脸去开口要好,便点头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