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曲江之畔,元秀便借着一丛枝叶的掩饰站住脚步,皱眉道:“你拉我做什么?”
“我方才看到了一个人。”守真怯生生的指着另一个方向,“她似乎想要叫贵主。”
元秀奇道:“谁?”
守真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她并非采蓝、采绿一样是元秀的贴身大宫女,熟悉元秀所认识的人,守真一向生长在清忘观附近,玄鸿元君又很少肯见外客,自然说不清楚。
元秀带着她向那个方向追了过去,转过两个弯,便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穿樱桃红底缠枝番莲胡服、梳着垂练双髻,面作节晕妆的女郎,双手叉腰,右臂上还缠了一根绛色长鞭,正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九姐好生逍遥自在啊,告诉了五哥说去清忘观里为文华太后并八哥祈福,今日五嫂在赐宴上还当着满长安诰命的面赞你纯孝,却不知道清忘观几时跑到芙蓉园里来了?”云州公主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说起来这段时间八姐一直往蓬莱殿里跑,九姐你却一点也不急,五哥还替你操着心哪,没想到九姐早就有了心上人,只是为何不肯告诉五哥,害他白白的替你着急?”
元秀皱了皱眉:“我只是向那位郎君请教了几句箭技——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会都已经是午时末了,蓬莱殿上的赐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我嫌宫里闷得慌,便中途退了出来,想过来看一看曲江龙舟竞渡,没想到这么巧,看到九姐的秘密!”云州得意洋洋,瞥见守真,更是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那黛衣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呀?九姐为了与他相会居然连采蓝、采绿都不敢带了。”
“胡说八道!”元秀有些恼了,云州见她如此,眼珠转了一转,放下双手,笑嘻嘻的走到近前,对守真道:“你离远些。”
守真虽然没见过她,但听她唤元秀九姐也知道是什么身份,不敢违抗,乖乖的退开到远处。
云州伸臂挽住元秀的手,压低了嗓子:“我说着玩的,五嫂都当着众人的面称赞九姐你重五之日不忘去观中为亡母祈福、纯孝忠义……我若是把你跑到这里来的消息说了出去,岂不是丢了咱们皇家的脸?九姐当我是大姐呢,那样的不体谅人?”说着又摇又晃的纠缠。
元秀见她并不和自己吵架,也渐渐有点绷不住脸,缓和了脸色道:“今年的曲江争渡倒是颇为激烈,方才我在楼上看着的距离就翻了两艘,你是宴开后才溜出宫的,大约没看到多少吧?”
“我啊只看到了个收尾,就是博陵崔氏的龙舟夺了今年赛舟魁首,披红挂彩的游城,此外还得了千两赏金。”云州眯着眼睛快乐的道,“往年重五都被拘在了宫里,早就听说芙蓉园热闹了,幸亏今年溜了出来。”
元秀向她身后左右看了看,奇道:“你是一个人出来的?怎么连绵儿都没带?”
“我本问了七姐、八姐的,但七姐忙着亲手绣嫁妆,八姐嫌人多太挤——方才遇见了一群人,便与绵儿走散了,正在找她呢,没想到却瞧着了你。”云州不在意的说道,“她又不是没长脚,到了时候自然会回宫去的,不要管她了,九姐你先到,这里可有什么其他好玩的?”
“我从三姑那儿拿了张帖子,是杜家今日在观澜楼请客。”元秀道,“进了园中便直奔楼内,方才听说那位杜家郎君箭技非凡,这才请他出来让我见识了番——你说五嫂今日在席上赞我纯孝?”
云州点了点头,见元秀蹙紧了眉,难得的安慰她道:“那些诰命又不可能像我一样早走,她们怎知道你会在这里?”说着促狭一笑,纠缠道,“九姐还是与我说一说——方才九姐溜出来私会的那位郎君,居然是杜家郎君吗?我瞧他生得可不比崔风物差多少,不知是杜家哪一房的子弟?九姐又是怎么认识他的?”
元秀压根就没心思去听她后面的唠叨,低叫一声:“我方才在楼上已经先后撞见了崔风物、柳折别、裴二十四娘并崔舒窈……为了看杜十二郎的箭技,还跟他表明了身份!”
“……”云州瞪大了眼睛。
“崔风物在长安名声甚好,柳折别是他表弟,且常与他同进出,想来人品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又都是郎君,未必会到处去说什么,但裴二十四娘与崔舒窈……”云州扳指一算,也不禁无语了,“九姐你便是要出宫,好歹也换个借口!”
元秀揉着额角低叫道:“我怎知道五嫂会这么说?”
“五嫂这也是为了你好。”云州倒是替王氏说起话来了,但嘴角挂着的笑意却满是促狭,“因着大姐的缘故如今长安子弟里面象样的都不大想尚主,何况九姐你被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仰慕的事情长安上下皆知,五嫂今日那么说也是为了能够给你增添美誉啊!”
“……我现在便回清忘观!”元秀断然道,但她才走出三步,就被云州拉住了袖子,不以为然道:“反正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就算这会就回宫,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玩个尽兴再回去!”
见元秀执意要走,云州死死抓住了她袖子不放道:“九姐你不要糊涂了,五嫂替你宣扬美誉也不过是做给五哥看得罢了,咱们金枝玉叶难道还怕嫁不出去?真是可笑!你怕的难道是事后五哥追查起来查到那杜十二身上?放心,到时候我替你佐证便是!”她眨了眨眼,狡黠道,“九姐你要是现在就走,等我回了宫,可不知道会去与五哥说什么哟!”
“我今日才认识他。”元秀瞪了她一眼,“此人箭技惊人,我打算回头向五哥推荐一二,你可不要胡说,传了出去,徒然坏了我与他的名声!”
云州却掩口低笑:“向五哥推荐?咦,九姐这会就替驸马考虑了吗?”
元秀伸手在她脸上轻掐了一把,正要责她,却听云州低叫一声,怒道:“我的妆容!”
只见元秀指上一抹嫣红之色,再看云州脸上,精心上好、色泽淡雅如桃花却浑然天成的节晕妆已经被抹去了几块,彻底破坏了整个妆容的精致。
云州怒气冲冲的从怀里掏出一面羽人飞凤鸟纹金银平背靶镜来,对镜一看,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跺足道:“这叫我怎么见人?”
“……去观澜楼吧。”这时候曲江坊那边赛舟的余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追逐龙舟而去的游人三三两两的返回来,云州等着元秀的地方固然偏僻,但附近也已经有了许多游人,云州这样妆容破损,确实不妥,元秀只得放弃立刻回清忘观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叹气道。
“这妆容是绵儿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替我画好的……”云州又气又急,拿帕子半遮了脸,兀自忿忿道,“九姐你定然是故意的!”
这么说下去两人非当真吵起来不可,元秀一皱眉:“杜家七郎今日带了一位宠姬前来,身边带有擅长装扮的使女,也有现成的脂粉,你怕什么!”
云州这才住了埋怨,复奇道:“这个杜七莫不是风流之名遍传长安的杜不留?”
“杜不留?”元秀奇道,“他单名一个留字,字止白,这不留又是怎么来的?”
“九姐拿着人家请客的帖子都在观澜楼上看过赛舟了,却对主人还是如此无知!”云州撇了撇嘴角,道,“这杜留风流成性,不独眠花宿柳,平康坊比他自己家还要熟悉些,而且与许多名门出身的女郎都有牵扯,而且此人极为喜新厌旧,所以有一回一名倡女便拿了他的名字打趣,说他名为杜留,其实该叫杜不留,因为一旦有了新人,旧人却是怎么都留他不住了。”
元秀一边带她向观澜楼走去,一边拿帕子擦干净指上的胭脂,奇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云州面上忽地一红,却不回答了。
元秀问时本未多心,但见她这样乍露小儿女之态,却立刻大惊,也不顾自己指上还有一抹红脂,一把抓住了她手臂:“你该不会为了这杜七来的吧?五哥给咱们挑选的人里可没有这个人!”她虽然赞赏杜拂日的箭技,却不代表她会无视丰淳对杜家的态度,云州性格倔强,认准的事情往往拉不回来,若她当真喜欢上了杜七,丰淳却不允她,只怕兄妹非反目不可。
“九姐你说什么呀!”云州闻言,哭笑不得的跺脚道,“那一个杜七怎么入得了我的眼?”
元秀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
两人这才继续远去。
等她们走远,树后却转出了两道人影,一衣黛袍,一衣绯衫,皆是若有所思,须臾,杜七率先拊掌轻笑道:“那胡服女郎唤元秀公主为九姐,瞧她年纪,想必就是十公主云州,她却是已经将你当成了元秀公主的驸马看待了!”
“今日楼上都来了些谁?”杜拂日对他的调侃只是淡淡一笑,随即问道。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崔风物,这段时间被召进宫去过的人也有几个。”杜七笑道,“只是东平公主不知道为何没到,反而是元秀与云州呢?”
杜拂日忽然道:“咱们可没邀李十娘!”
“这会请客是以三哥、你、我的名义,并不涉及长辈,赵郡李氏这一代的子弟,咱们唯一熟悉一点的就是李复,但也只是泛泛之交,给李复倒是下了帖子的,但他早就回帖说与卢家的二十一郎先约好了,至于李家十娘子,咱们可只是见过几回,我也没招惹过她,怎会给她下帖?”杜七懒洋洋的道,“不过你都把她带过来了,难道还要赶她出去不成?”
杜拂日提醒道:“李十娘子虽然没帖子,但瞧着子反兄之面请她今日留下倒也无妨,只是七哥可别忘记,崔澄美也在!”
杜七一怔。
“宫中传言昌阳公主对崔风物极为爱慕,而李十娘与崔澄美自幼青梅竹马,虽然没正式立过婚约,总比其他女郎更亲近些,此事昌阳公主未必不知,元秀公主与云州公主都是昌阳公主的姊妹……”杜拂日说到此处,杜七皱眉道:“难道要我去提醒崔大对李十娘冷淡些?如今婚礼未成,何况又是青天化日之下,重五佳节之时,长安城就这么大,偶然撞见一回又有什么关系?”
杜拂日平静道:“我不是说贵主们会因崔澄美与李十娘都在观澜楼就误会,但李十娘子的脾气性情,咱们好歹也是听说过些的!元秀公主假冒清忘观之女冠在咱们眼里已经是漏洞百出,这位云州公主还不知道会以什么身份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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