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别鹤阴沉着脸,大步走进跨院,到了门前,看守的两个禁军士卒一句“统军”声音未落,他已经一撂袍角,抬腿就是一下,狠狠踹开了门。
门上本只有一把小锁,这会连着门后门闩都被踢断,足见袁别鹤心中暴怒的程度!
砰!
一声巨响,门后一个着宝蓝圆领袍衫的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见到袁别鹤的面容,先是一喜:“统军你……”才说了三个字,惊觉袁别鹤脸色难看无比,崔南风顿时讪讪的住了声,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行礼道,“卑职参见统军使!”
“你做了什么?!”袁别鹤强自压抑怒火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阴郁。
崔南风面上一红,尴尬道:“卑职……卑职也是一时慌张!”
“勾结外人,意图谋害贵主!”袁别鹤怒视着他,一字字道,“这样的罪名,就是我想替你扛,也扛不了!你……”
“等一下!”崔南风原本低眉顺眼的垂手领训,此刻却蓦然抬起头来,不满道,“统军,我只是接了卢家二十六娘送来的一盒伤药,怎么就算上了勾结外人?更别说什么意图谋害贵主了!”
袁别鹤气得一脚踹了过去,崔南风略让了下,到底被他踹到些,踉跄着退出了几步才站稳,只听袁别鹤冷笑着道:“崔南风!崔十四!你很有出息啊,堂堂七尺儿郎,神策军中精锐、我亲自挑选来保护贵主的人,居然对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幼女执刃相胁!这件事情传到长安去,怕是连博陵崔都无地自容!那叫做郭雪的女郎虽然只是别院总管之女,却因年幼与生得可爱,向来得贵主身边众侍欢心,尤其你前番口无遮拦已经得罪过贵主,这会贵主身边的人,岂有不抓着机会去告诉贵主的道理?!”
他袍袖一拂,沉声道,“卢家二十五娘已经在别院外求见许久,贵主都不曾召她……”
“统军使!”崔南风气急败坏的叫道,“我岂是那等无品之人?好吧,原本我所托的乃是卢二十一郎带些伤药来,哪知卢家二十六娘因着惦记着冯于飞,所以接了她兄长的差使,因此我放她进别院后,就走到了树后略谈几句,也是将冯于飞的情况告诉她些,哪知道那小女郎居然爬到了树上偷听……当时我随口抱怨了几句贵主,自然怕她听到后去告诉贵主近侍,再加刑罚倒不怕,只怕连累了统军使!哪知道那小小女郎任凭我哄骗就是不同意不把那些话告诉采橙等人……我一急之下,便想吓唬吓唬她……我若当真要对她不利,还能等到她的阿姐叫人来么?到树上打晕了她,拖到别院外面,寻个悬崖丢下去,谁能怪到我头上?多半以为她小孩子家贪玩,自己跑出去的!”
“这话你不必来与我说!”袁别鹤咬牙切齿道,“我才厚着脸皮从贵主那里保下了你们,回头就惹出这样的事来!你知道么?贵主今日狩猎被身边侍从卤莽所惊,此刻心情极坏!”
崔南风忽然注意到他方才说的话,诧异道:“统军使说卢家二十五娘在别院外求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二十六娘竟被别院扣了下来不成?”
袁别鹤险些被他气晕过去:“你执刀威胁别院总管之女,你以为卢二十六娘在场,贵主人又不在别院,贵主身边那些人会顾忌她卢家女郎的身份不追究?”他见门外的禁军已经乖巧的退开一段距离,压低了嗓子,恨铁不成钢的斥道,“这别院乃是当年文华太后的陪嫁,连如今的总管都姓着郭,文华太后因郭氏族没,难产而亡,此事一直都是今上的心病,你还非要惹上他们——”
他长长叹了口气,“我已私下派人将消息回报长安,只盼望崔太妃的面子,能够叫贵主息事宁人,否则……”
“不过是传递了一瓶伤药……”崔南风还要分辩,顿时见袁别鹤的脸色狰狞起来,狠狠一脚,这回他想闪避却未及,一直被踹飞出丈余,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爬起,嘴角已经有血迹,袁别鹤切齿道:“别院没有伤药?!卢家的药是金丹?幸亏贵主今日不在别院,否则,你说是伤药,有人以为是毒药怎么办?蠢货!贵主居处,又是才被罚过,一点记性也不长!”
“我本就是博陵崔氏中的纨绔。”崔南风举起袖子擦了擦嘴角,发现血渍,眉头顿时一皱,自嘲,“统军使又不是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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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二十六娘却是被单独看在了别院原本的一处空房内,她倒不急,只是盯着她的人目光太过锐利,饶是卢二十六娘出身大族,被看得久了也不禁心头微恼,把头一扬,清声问:“你是谁?”
那盯住了她一直打量的女郎与她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圆脸丰颊,面相甚是敦厚,惟独一双眼睛,犹如桃花,眼角斜挑向上,略微一转,便是无限风流,这女郎的身材容貌都很平淡,独这一双桃花媚眼使她显得生动无比,她身量高挑,为做事麻利的缘故,穿着粗布短装,乌发也仅以一支木簪挽起,踞坐槛边,手里拿着一串丝绦慢条斯理的打着如意结,目光却不错眼的盯在了卢二十六娘身上。
卢二十六娘问了一句,见她不答,有些动气,冷冷道:“你们这样把我关在这里,可有贵主的吩咐?若是没有,你们可担得起这责任?”
那女郎听了,嘴角翘了翘,似有讥笑之意,卢二十六娘越发恼了起来:“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是范阳卢氏之女!我伯父便是门下侍郎卢确!”
“我叫郭霜。”那布衣女郎听到了这里,终于开口。
卢二十六娘虽然是跟着族姐卢二十五娘住在东来庭的,但对同处一峰的紫阁别院倒也有所知,知道郭家虽然倒了,但紫阁别院里的总管等人却是因为算作了文华太后的嫁妆,多年未换的,听到她姓郭,便大概猜到了其在别院的身份,撇嘴道:“原来你连贵主身边的人都不是,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把我关在这里?快快放了我出去!”
郭霜淡淡道:“这是采橙姑姑吩咐的,贵主发话,才能放了你。”
卢二十六娘一皱眉,她虽然也算是长安贵女了,但与金枝玉叶究竟是不能比的,尤其元秀又比别的公主与今上亲近,顿了一顿才不甘心的问道:“那么贵主打算关我多久?我也没有做什么呀!”
“贵主今日下山狩猎,晚膳前才归来,采橙姑姑说,贵主今日太过疲惫,所以就先不禀告了。”郭霜慢慢道,卢二十六娘顿时叫了起来:“什么?贵主还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见郭霜不理自己,卢二十六娘有心撒泼,但方才被对方一路拖着塞进这间空屋,也知道这郭霜瞧起来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因着在山间长大,时常协助父母的缘故,力气极大,自己可未必是她对手……何况她自矜名门之后,郭家虽然也算本朝名门,却已经是过眼云烟,再说郭家未倒时,论渊源,比起卢家来也是不成的,如今这郭霜还只是郭家当年的下人之后,卢二十六娘深觉自己若与她动手,委实是丢脸,只得悻悻问:“那么明日贵主应该就知道了罢?”
怎么说,自己也是范阳卢氏之女,就是不提伯父卢确的官职,元秀公主的长姐平津公主,论辈份还须叫自己一声堂姑,何况自己也不过是听崔南风那厮抱怨了几句元秀公主面慈心狠,却没有附和什么,元秀公主就算听了禀告心里不痛快,有心寻自己的不是,也断然没有为了些许小事,把世家之女当成犯人看着的……只是……卢二十六娘为难的看了看这间久无人住的房间,四面都落了薄尘,这还是因为元秀到别院来前通知了郭旁,宫里也提前派了一批宫人过来帮着打扫与按照元秀的喜好布置,这间屋子也才是元秀住进别院后,不打算用,这几日光景落的灰。
就是这样,没有使女在这里,总不会叫自己在这种地方过夜吧?
娇生惯养的卢二十六娘郁闷的想。
却见郭霜嘴角又翘了起来,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满是幸灾乐祸,摇头道:“卢娘子可要失望了——采橙姑姑说,贵主今日狩猎归来,不只疲惫,看脸色也不太好,这时候可没人敢拿烦心的事情去怄她,到了明日,要是贵主心情好呢,姑姑她或许会寻着机会提上一提,若不然,还要请卢娘子在咱们这里多住几日,卢娘子尽管放心,虽然卢娘子不请自入,还看着崔家十四郎对舍妹不利,但姑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时候,主要是崔家郎君做的,卢娘子在这里时,饭食上边,姑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卢二十六娘瞠目结舌:“你们打算一直这样软禁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采橙姑姑说了,紫阁别院乃文华太后当年的嫁妆,太后甍后便传给了今上与贵主,有道是不请自入,犹如贼寇,何况是冒犯了帝威的贼寇?也是看卢娘子不似恶人,年纪又小,姑姑才没有多说什么,若不然,咱们别院旁的没有,打人用的笞杖,现成的竹林可以取材做,卢娘子该不会忘记,按着大唐律,抓着了贼人,先打一顿也是没什么的吧?”郭霜边笑边反问。
“你们……!”卢二十六娘气得直跺脚!
郭霜慢悠悠的说道:“其实说起来,卢娘子也确实有些冤枉——上一回,贵主才到别院翌日登顶去观景,路上遇见了令姊卢二十五娘,回来后还赞了几句令姊风仪气度,说不愧是卢氏之女……”
卢二十六娘听了,转了转眼珠,问道:“既然如此,想必贵主听到我是卢家女郎,也不会计较,就要放我回去的。”
“只是卢娘子运气不好,偏生放你进别院来的人是崔家郎君。”郭霜扑哧一笑,边结着丝绦边摇头道,“就是那回登顶,袁统军给贵主介绍终南山中猎物,贵主说了一句终南山深,怕是连大虫也是有的,结果崔家郎君多嘴,回到别院来,不出两三日,就传成了贵主欲亲手猎虎,这话叫贵主身边的薛尚仪听到,未免责怪贵主好高务远,害得贵主与薛尚仪怄上了气,袁统军为了此事,将当时陪同贵主上山的崔家郎君与冯家郎君都各处军棍三十,复去向贵主请罪,贵主虽然心里恼着,念着统军的颜面究竟没与他们计较……”
她说到这里,卢二十六娘顿时微微蹙眉,郭霜像是没看到,继续道:“这事才过去几天呢,崔家郎君又惹出事来,卢娘子你说,换做了是你,这一回可还肯轻饶了崔家郎君?金枝玉叶是心善,可也不是没脾气——卢娘子身份虽然不及贵主,也是望族之女,一个个都当贵主是什么,可以随意议论与轻慢吗?”
卢二十六娘以袖掩面,低叫道:“我被崔十四害惨了!”
郭霜犹嫌不够,提醒道:“崔家郎君可是说,是卢娘子你硬缠着他要进别院来,想去探望冯家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