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一派花团锦簇,因是县主生辰,所以过来祝贺的多半是各家的晚辈,犹以女郎为多,席中一派脂粉香气。
堂前搭着高台,一群大长公主府里的舞伎衣袂翻飞的舞着,两旁乐师各执器具,正在奏着一曲节奏欢快的曲子。元秀拿牙箸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碟菜肴道:“这豚肉无心炙做法与宫中有异,八姐平常最爱这个,为何不试试?”
在她上首的东平公主面沉似水,听了她的话,东平身后的宫女悄悄推了东平一把,东平才随手夹了一箸,淡淡道:“还不错。”
“阿烛似乎精神欠佳。”嘉善大长公主向这边看了一眼,招手叫过了裴氏,“去将先帝御赐的龙膏酒取一壶来为阿烛斟上。”东平公主的名字便是李烛。
张雅立刻叫道:“祖母真是偏心!”
“今日阿烛为你阿姊生辰特意前来祝贺,却精神不佳,分明就是咱们怠慢所致,你不帮着想办法叫表姑们宾至如归,还在这里吃什么醋?”嘉善嗔了他一眼,裴氏退下半晌才亲手捧了一只尺高的冰清玉瓷瓶上来,那瓷瓶外凝结着一层仿佛露水的水珠,却是直接从冰窖里起出的,瓶身雕着松鹤绵延,龙膏酒是取鳄鱼酿造,饮之可使人感到神清气爽,裴氏令人取了夜光杯上来,亲手斟出,但见酒液黑如纯漆,别有一种粘稠的感觉,其味香涩馥郁,嗅之如醉。
只可惜这一瓶并不多,不过首席上面每人分了一杯便没有了。
东平公主饮了一杯,又被宫女拉了几把袖子,到底把脸色调整了回来,对嘉善颔首为谢。
云州在元秀下首低笑道:“到底还是崔风物本事大些,七姐信誓旦旦要为咱们出一口恶气,没想到,驸马一句话,她什么都忘记了!”
“这些事情回头再说吧。”元秀侧头轻声提醒她,“今日是升平生辰,四姑都亲自写了帖子邀咱们来为她庆贺,总得顾着些主人的心情。”
云州眼珠转了一转:“也不必什么事情都指望七姐,九姐你给我遮掩下,我去去就来。”
“你去做什么?”元秀正要问个仔细,却见云州就着绵儿的手站了起来,一边做了个噤声的收拾一边溜了下去。
恰好上首东平回过头来看到,奇道:“她去做什么?”
“哦,云州觉得有点闷,想出去转一转。”元秀见东平一问,附近几人都注意到了,只得敷衍道。
“云州脾气可不怎么好。”东平公主却似乎明白了,等没人再看过来时,小声提醒了一句。
元秀皱眉:“等一等吧,她说去去就回。”
然而过了半晌都不见云州的身影,元秀只得叮嘱隔了一席的利阳公主的乳母盯紧些利阳,起身对东平道:“我去看看。”
“好。”东平点了点头,对上首投来询问的一瞥的嘉善道,“四姑放心,元秀想去花园里转一转。”
“东南角上一株木芙蓉开得正好,若是喜欢剪几枝带回去插瓶倒是不错的。”嘉善笑着道。
元秀对上首欠了欠身,带着采蓝转入屏风后,由侧门出了正堂,却是一条两边夹着花木的长廊,她也不知道云州去了哪里,问过长廊上守着的大长公主府使女,其中一人道:“回贵主,方才云州贵主似去了马房方向。”
马房?联想到入席前云州与东平一起表现出对昌阳公主因崔风物求情之故放过郑纬的不满,元秀觉得这名使女猜测应该没错。
“你带我们去。”元秀思忖了片刻,决定跟上去看看云州到底打算怎么做,若是可行,她对郑家可也没什么好感。
那名使女屈膝道:“贵主请!”长廊转了几个弯后便是一扇小门,出了门后,却是一处夹道,过了夹道,又进了一扇门,却是一处花园,草木扶苏间,元秀已经有些认出去马房的路径,这时候不远处的树后却转出了一个身着翠衫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枝春花,看到元秀咦了一声:“你是谁家女郎,我怎未见过你?”
元秀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那引路的使女机灵,忙屈膝道:“回张十六郎,奴正要引贵主去马房。”
“马房?”那张家少年眉头一皱,先给元秀行了个礼,提醒道,“方才好像另有一位贵主去了那里,似乎惹火了赤火,正有人要去正堂禀告呢。”
“什么!”元秀吃了一惊,“快去看看!”
还没走近马房,元秀已经听到了绵儿的尖叫声,她心中惊惶,命那使女:“你快去叫人来!”
那使女也知道兹事体大,行了个礼便飞快的转身跑了,采蓝一把拉住元秀的袖子:“阿家!赤火神骏,万一阿家靠近受了伤……”
“只听到绵儿的声音,却听不到云州的声音,不进去看看本宫怎能放心!”元秀不耐烦的打开她手,用力将虚掩的门推开!
只见整个院中已经是一片狼狈!
原本整齐平整的沙地上满是马蹄印记,赤火身上没有鞍缰,正狂躁的来回奔跑,在它背上,有一人衣裳不整、鬓斜髻歪,双手死死抱住了它脖子才没有被甩下来——正是云州!
元秀惊得目瞪口呆,云州一眼瞥见了她,顿时露出喜色:“九姐——”她这一分心,差点就被赤火甩下去,元秀和采蓝这才知道为什么只能听到绵儿的惊叫声却没有云州的声音,再看绵儿却倒在了马棚外的沙地上,正抱着一条腿痛得几欲打滚!在她身边,还散落着香囊、锦帔之类的女子随身之物,显然是云州带着绵儿前来,不知怎的惹怒了赤火,绵儿躲闪不及被赤火踏断了腿,云州为了自救慌乱之中跳上马背,如今却弄了个难以脱身的局面。
“怎么办?!”元秀性情并不算太活跃,骑术平平,远不及升平等人,此刻又是身无长物,看到这一幕有心救下云州却手足无措,采蓝却惟恐赤火一头撞来,抓着她袖子满脸警惕,随时都准备把她拖开,两边僵持了片刻,赤火却是越发的不耐烦背上有人,不住狂奔急停,眼看云州已经有些乏力,随时可能从马上掉下来,以此刻赤火的状态,只怕云州一掉下来,少不得被踏上……
“采蓝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元秀紧紧盯着院中来回奔跑的赤火,用力握了握衣襟,飞快的解下长帔、臂钏抓在手中道。
“阿家,你要做什么?”采蓝吃惊道!
元秀深吸了口气:“你让开点!”
话音刚落,赤火恰好一个箭步冲到她们附近,元秀觑准了时机,将臂钏裹住长帔,扬手掷出,喝道:“接住!”
云州在马上昏昏沉沉,全靠一丝毅力支持,闻声下意识的抬手,虽然没接住臂钏,但到底抓住了长帔一角,元秀沉声道:“把你自己和它绑起来,大宛马虽然短途速度奇快,却不耐久力,马上就会有人过来救你下来,千万撑住!”
云州抓着长帔,到底心里生出一分希望,她一边死死抓紧了马鬃,一边艰难的用长帔绕过马脖,元秀看着她几次摇摇欲坠的动作,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似有些耳熟的声音道:“贵主?里面怎么了?”
她猛然回过头去,却见一袭紫衣翩然而立,正是郑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