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璇怔住,顾桓礼口口声声说不要她插手自己的事,可他冒险来到此处是为了她,如今执意逗留亦是因为担心她。
沉了口气,许是觉得方才所言致使气氛有些尴尬,顾桓礼索性背过身去:“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他的声音冷冽如同月夜里席卷而来的寒风,却夹杂着丝丝愠怒,比寒风更加刺骨。
看来顾桓礼是铁了心要留下了,陆璇向来知道,他若是认定了何事,便是天王老子也劝阻不动,如此一来,她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那殿下早些休息,陆璇告退。”陆璇转身离开,心中那股没来由的沉重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担忧。
顾桓礼杵在原地,听见脚步声渐行渐弱,方才看向前来迎接自己的秦魍:“护送她回去。”
秦魍领命,一路都悄然跟随在陆璇身后直到县衙门口,就如同他奉命初到此处那般,隐蔽得连她自己都不曾觉察。
翌日,难得卸下烦忧无事一身轻,陆璇本想睡个懒觉,却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陆县令起来了吗?”门口是苏均封的声音。
陆璇闻声连忙边应答边穿好衣衫,汲汲惶惶道:“来了来了。”
“知府大人?”见苏均封时,陆璇不由地诧异。
平日里他在此处向来都一身官服,今日却难得穿着一身便服过来,莫不是打算离开了?
还没等陆璇开口询问,苏均封便抢先一步道:“本官今日便要回江南府衙了,临行前有些话想同陆县令说,不知陆县令可还方便?”
此时的苏均封言语温润、眉眼谦和,与先前那副铁面无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判若两人,看得陆璇不由地有些愣神。
待反应过来,她才连忙点头:“自然是方便的,大人请进。”
苏均封被请进去坐下,二人之间却久久没有言语。
陆璇这样一大早和他干坐着也甚为尴尬,只好先行打破僵局:“大人找下官有何要事?”
苏均封这才应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要事,就是想为先前之事来向陆县令赔个不是。”
“赔不是?”陆璇震惊,她一个区区县令哪敢让自己的顶头上级给自己赔不是?
可苏均封此人素来有一说一,做错的事,即便是对下属他也毫不吝啬歉意。
酝酿了片刻,苏均封才开口道:“先前一案都怪本官心存偏见,才让贼人有机可乘,连累陆县令为此受难,本官实在过意不去。”
陆璇闻言摇头:“知府大人言重了,下官不过是托大人的福在府中休息了几日,算不得受难,说起来还要感谢大人为下官洗清冤屈了。”
陆璇如是说,可苏均封却不以为此,受此屈辱,陆璇不心存怨念他便已然知足,此刻说起感谢更是愧不敢当。
思虑片刻,以“感谢”二字为饵,苏均封突然提及顾桓礼:
“其实本官一直都知道,此番乃是陆县令那位友人暗中协助,否则单凭本官之力根本不可能如此顺利侦破此案。”
提起顾桓礼,陆璇便不由地有些心慌:他莫不是猜到了殿下的身份?
顾桓礼此次冒着欺君之罪而来,若是他在此处的消息被传扬出去,只怕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脱身了。
念此,陆璇索性先装傻充愣地试探起苏均封来:“大人说他呀,他不过就是一介武夫,仗着有几分蛮力在江湖上收了几个得力的打手罢了。”
陆璇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的时候心里大概默念了一百遍“对不住”,这等粗鄙之词若是让那位爷听了去,把她大卸八块都算是恩赐。
可即便陆璇这样说,苏均封却也不是那么好蒙混的。
“武夫?可本官看他睿智果敢、运筹帷幄,这般才能倒不像是区区一介武夫所能具备。”苏均封心存狐疑。
陆璇也不好再继续胡编下去,无奈之下只好先将话题转移开来:“大人几时离开啊,下官好收拾收拾前去送送大人。”
苏均封摇头:“不必了,本官自有随侍相陪,陆县令这几日受尽苦楚,难得有闲暇时候,便不必再折腾了。”
说罢,苏均封随即转身准备离开,走到一半却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还有一事。”
陆璇怔住:“大人请说。”
陆璇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均封,生怕他再论及与顾桓礼身份有关之事。
可反倒是他被盯得眼中不由地泛起一丝躲闪之意,像是接下来所说之事是什么难言之隐。
犹豫了许久,苏均封方才扶额道:“关于陆县令的那位友人,本官想提醒陆县令一言。”
果然又扯到了顾桓礼身上,陆璇浑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只是苏均封所言却与她忧心之事无关,只见他叹了口气道:“无风不起浪,若陆县令当真不愿受流言所困,便要先从自己处斩草除根。”
这没根没据、突如其来的大道理,听的陆璇满头雾水:“大人这是何意?”
苏均封也不好明说,只撂下一句“总之希望陆大人好生审视与那位友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太过亲近了一些”。
说罢,也不管陆璇是否了然于心,苏均封便拂袖而去。
陆璇站在原地看着苏均封的背影,心中满是狐疑:“他刚刚说什么,让我审视与殿下的关系是否太过亲近?”
她想不明白,不过是她受难之时蒙顾桓礼相助,怎么盛京有一个容谎日日要她避嫌,到了此处竟还被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警示三思呢?
想着想着,陆璇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可怕的念头:“莫不是城中又有那些风言风语了?”
先前被传断秀之时,陆璇一人在此尚且无关紧要,可如今顾桓礼也在城中,若谣言传到他的耳朵里……
陆璇实在不敢想象后果,只私以为苏均封方才所言又是道听途说。
思虑良久,莫不是自己太久未曾去过烟花之地、又惹人怀疑了?
念此,陆璇方才想起清培,先前破除谣言便全亏她尽力配合。
如今陆璇得以顺利脱罪,清培也从中帮了不少忙,昨日只顾着感谢顾桓礼了,竟将她这个大功臣给忘了。
想到这里,陆璇连忙梳洗穿戴整齐、一路朝着望春楼过去。
彼时,清培正独自在房中惆怅,念及昨夜所见之事,心中愁绪万千。
忽然,门口传来老保谄媚的声音:“清培呀,快瞧瞧是谁来了。”
陆璇官复原职,在城中的威望一路回升,老保对她自然又恢复了从前的阿谀奉承。
反倒是清培此时半点没有兴致,竟一口回绝:“妈妈,我说了我不见客。”
闻声,陆璇假意在门口叹了声长气:“唉,没想到禁足数日,如今却是连知己都对我避而不见了。”
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清培心中顿时一惊,连忙回过头来。
见来人当真是陆璇,方才困扰清培的愁绪瞬间便都烟消云散了。
“陆大人,是你?”清培满心欢喜地迎上来。
陆璇却一副傲娇的样子:“是啊,我本想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出来见见你,但既然你今日不愿见客,那我就只好……”
语罢,还没等清培说什么,一旁生怕丢了大财主的老鸨已然汲汲惶惶:“哎呀陆大人说的哪里话,清培那是不愿见其他客人,陆大人哪里能一样啊是吧?”
这回可算是被老鸨说准了,她边说边朝着清培使使眼色,清培连忙顺着点头:“清培不知陆大人会来,方才多有冒犯。”
如此,陆璇方才放下那副“架子”,随即提唇一笑:“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见二人“和好如初”,老鸨也不由地喜笑颜开:“是误会就好,是误会就好,看你们这如胶似漆的样子,妈妈我就欢喜了。”
老保说罢随即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挥动着手中艳俗的美人扇离开。
陆璇这才觉察到有什么古怪,方才老鸨用的什么,“如胶似漆”?这是什么荒诞之词。
反倒是清培半点没有多想,连忙将陆璇迎进去,二人这才一如往常地闲谈起来。
“清培,这段日子多亏了你鼎力相助,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先说感谢还是先道声抱歉了。”陆璇说着不由地垂下了头。
清培却一脸柔情、嫣然一笑:“大人言重了,清培为大人所做之事皆是心甘情愿,大人无须挂怀。”
听清培这样说,陆璇便更是难以自处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见清培面带红晕地低声喃喃了一句:“再者,清培也不愿与大人说这些见外之言。”
不愿见外?这是何意?虽说陆璇视清培亦为知己,可二人也不过才相识数日,她所说的不愿见外怎么总觉得如此别扭?
陆璇正这样想着,抬眸时无意撞见清培看自己的眼神,心中不由地一惊:这是何意,便是打量心爱之人的含情脉脉也不过如此吧。
这样想来,陆璇越发觉得周身气氛古怪,只好起身走动几步,将清培的注意力分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