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雨的地上，积满了水，画卷掉到地上立刻就洇上了谁，郭子恒慌忙去捡，但他手上有画卷，一弯腰，又有几卷要往下滑，杨凌手上抱着安安，没有要帮忙的打算，曲小白俯下身，帮忙捡了两卷，看余下的浸水太严重，道：“算了吧，已经这样，是不能要了，就辛苦郭画师再画几幅，可好？”

　　郭子恒站起身来，忙道：“好的，没问题没问题，敢问公主，这些东西要得很急吗？”

　　曲小白点点头：“是啊，很急，今晚上要辛苦郭画师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凌皇子和公主殿下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郭子恒只好又回转身往前院的书房去了。

　　曲小白看他走远了，抬头看杨凌，“吃晚饭吗？我让人准备。”看样子杨凌晚上要有事做，她帮不上什么忙，让他填饱肚子还是能的。

　　杨凌笑笑：“好。”

　　厨娘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曲小白亲自去吩咐了厨娘，回来的时候，还端了一碗汤，外面下了雨，地面是湿的，就只能在屋里摆饭的，好在今晚屋里也凉爽。

　　杨凌抱了安安进屋，拿匙子盛了汤喂安安喝，汤的滋味大概胜过奶的滋味，安安喝得眉开眼笑，张着小手还要。

　　“我来喂吧，你吃饭。”

　　曲小白伸手要接安安，杨凌没有给她，“你吃你的，我来喂。”

　　父子两个互动太有爱，曲小白都不忍心打破这场景了，也就没有再坚持抱安安。

　　杨凌时而喂安安一口汤，时而往曲小白的碗里夹一筷子菜，“还没有儿子吃得多，你是在把自己当麻雀喂吗？”

　　曲小白低头扒拉碗里的菜蔬，不想说话。反正反抗不行，接受无能，能怎么办？尽全力吃吧。

　　其实过原始森林的时候，她坚强得什么似的，干巴巴的饼子，连水都没有，她也能吃上两个，但在他面前，她就娇气得要命，连身体都非常配合，多吃一口都会出现不适，每一次都让他又怜又气百般折腾着就图让她多吃两口饭。

　　人真的是种神奇的生物了。

　　安安喝了小半盅汤，就被珞珞给抱了下去，杨凌腾出手来，开始吃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碗里摞了高高的小山一般的菜。啧，小丫头手可够快的。

　　杨凌闷不吭声，把碗里的饭菜吃得一点都不剩。就像他从前在她面前扮小傻子的时候一般，她做得饭再难吃，他也都一点都不剩地吃完。

　　为什么？因为他太记得受伤那段时间里她所受的委屈了，满心满意地给他做了菜，就想着他能记起她做的菜的味道，结果他一口没有吃不说，还很是嫌弃，表示再也不吃她做的菜了。

　　她那时候没有说什么，但自那次以后，再也没有为他下过厨。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不擅长的还是不要瞎张罗了。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他心里总是过不去那道坎儿，总觉得浪费了她的心意，伤到了她的自尊。后来自完全恢复了记忆以后，但凡她给他的，不管是什么，他都会无条件接受。

　　今天晚上的饭菜也是，他全都吃掉了，干干净净的。

　　曲小白很满意地又给他添了一碗汤，“净顾着喂儿子了，你也多吃点，太瘦了，在我身上的时候，怪硌得慌。”

　　杨凌：“……”不是，媳妇儿，这样作不好。

　　曲小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继续强迫杨凌喝汤，杨凌低着头，闷声把碗里的汤喝干了，说了一句：“现在差不多了吧？”

　　“嗯。你有事的话可以走了，我去照顾安安。”

　　曲小白话音刚落，就见阿二进屋了，“主上，公主殿下，那位郭夫人来了，还抱了孩子，说是来请郭子恒回家吃饭的。”

　　杨凌问：“那郭子恒用过晚饭了没有？”

　　“还没有。”

　　“那就准备饭菜，让他们一家三口就在府里吃吧。”

　　阿二得了命令，自去厨房吩咐，曲小白也起身去找安安了，杨凌也起身，看看阿五在门外，就带上了他，出门去了。

　　曲小白不知他去做什么，也没有问，约莫着郭宁氏用完了晚饭，就让人把她请了过来，让安安和平平一起玩耍，听嬷嬷念书，她则换了衣裳，往前院书房去了。

　　这座府里两个书房，一个在她和杨凌住的这个庭院里，是杨凌平时工作的地方，前院的书房则是堆放书籍的地方，杨凌不怎么过去，虽然家具一应俱全，但更像是个书库。

　　郭子恒已经吃完了晚饭，在忙着画画了。

　　杨凌留给他的任务，是画一些宣传画卷，没有什么难的，唯一的要求是画要好看，要惹眼。

　　其实起初还想要他画些重要的东西来的，但在看清楚了他的本质之后，那些东西自然是不能交给他来完成了。

　　曲小白推门而入，郭子恒慌得起身，俯身作揖，“长乐公主。”

　　曲小白摆摆手，“不必多礼，本殿来看看你的进度，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还有六幅画，公主殿下放心，今晚小的一定能画完的。”

　　曲小白走到桌前，拉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了一盒子小号毛笔，一盒子水彩颜料，“你画你的，我看看成品。”

　　郭子恒略有些拘谨，把画完的画放到她面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画未完成的画去了。

　　曲小白打开他画好的一幅画，借着明亮的烛火看，色彩线条俱好，现在再看，与昨天画的相比，却是笔法不同。

　　曲小白心中冷笑，这是有所觉察，所以有所防备了吗？但现在再防备，已经晚了。

　　“郭画师的画果然是妙，妙到好处。”曲小白笑着赞扬了一句，拣了个最小号的毛笔，蘸了红色的颜料，在画作上补一些细节。

　　郭子恒偷眼观瞧，道：“公主过誉了，小的资质有限，不过是尽力罢了。不知公主这是在画什么？”

　　“没什么，就是添补一些小细节。这些画都是凌皇子要拿去铺子里做宣传用的，我尽量做得醒目一点，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郭子恒瞧着自己的画作被曲小白添的那几笔给弄得不伦不类的，敢怒不敢言，只能尴尬一笑，道：“色彩明丽，的确是一眼就能注意到。”

　　曲小白一边添补一边笑道：“让郭画师来画这样的宣传画，实在是大材小用了，郭画师不会介意吧？”

　　郭子恒笑笑，“怎么会呢？凌皇子肯再启用我，我已经感激不尽。至于画画，就是个谋生的手段而已。”

　　“这样啊。我以前倒是认识一个画画也很好的青年，怎么说呢，他画的画很好，和郭画师的不相上下，他也不介意为我画宣传画，可是，他从来没有把画画作为谋生的手段，他只是……怎么说呢，很爱画画，大概是当成了爱好吧。”

　　她说的这个人，是太子吕非衣。想起当初他还叫林裴的时候画的那些画，曲小白就不由感叹，郭子恒的画作是比不上他的，郭子恒的画有着难以掩饰的世俗气，换个词，叫做“欲”，而吕非衣的画，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更像是艺术品。

　　忽然想起了吕非衣，让曲小白一时有些错愕。自打进京之后，她见了吕非衣三次，一次是在城门口，一次是在皇宫的接风宴上，另一次就是容贵妃办的小宴上。

　　三次见面，他都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现下的京都，现下的大凉，哪里容得他置身事外？这种不作为的态度，让她对他已经完全失望。

　　郭子恒说道：“小的佩服殿下的那位朋友，小的为生活所迫，哪里能做到不食人间烟火呢？”

　　曲小白拉回思绪，纠正他：“他不是本殿的朋友，他只是本殿认识的一个青年。”她无法对别人的人生态度质疑什么，但她可以选择自己和什么样的人做朋友。

　　吕非衣不是什么坏人，但他在其位，却不能当起自己该当的责任，天下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没有为他们做一点有用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和他的皇帝爹，没有质的区别。

　　曲小白心头浮起一丝烦躁，她搁下笔，打量了几眼自己的杰作——一张极美的仕女画上，被她在她的衣裳上添上了俗不可耐的几朵红花几枝缠枝纹，她跟郭子恒解释：“这些缠枝纹和花朵要拿去制作模版，往衣裳上印花，至于他画的仕女图，将来是要穿上印了这种花色的衣裳的。”

　　郭子恒不敢说什么，奉承她：“花色鲜艳，想来做成衣裳应该是很耀眼的。”

　　曲小白心说，这奉承的功夫，啧啧，自愧不如。她其实就是故意添那么几笔，混淆吕吾魏高的视听罢了。

　　吕魏二人确实进了京，并且盯上了她和杨凌，而且在他们刚一进京的时候就借着孩子的缘故插进了人来。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露面，按照杨凌的猜测，在昨天之前，他们应该还不敢肯定她就是曲小白，只是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就没有急着打草惊蛇。至于今天他们是不是知道了，这很难说。如果郭氏夫妇回去说了安安的长相，那他们现在肯定就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