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当日听说虞灏西大获全胜,那心情简直就是无悲无喜,她认为也许上天垂怜让那人折戟沉沙才是心中所愿,可怪异的是得知这“噩耗”后她也没有多少沮丧,只略微有些紧张而已,这代表着她相对轻松的时光即将结束,不久的将来又会迎来时时小心刻刻吊胆与那祸害斗智斗勇的百般周旋,楚王妃对自己没有大失所望的情绪表示相当不满、心事忡忡,压根没有注意薛夫人报喜时难以摁捺、欣喜若狂又惊讶莫名的态度,实际上旖景也压根不可能知道一气攻占浩靖六郡对于西梁臣民的巨大惊喜。
这是西梁民众誉为“战神”的西梁王宛璋历经数十载未曾达成的心愿,就在十年之前,西梁王甚至引领三十万‘精’锐之师对浩靖边郡发起攻击,结果却是死伤近半无功而返,为此陛下大受打击,险些一病不起。
这回大君殿下率不足十万之邑城守君,从北原手中抢占呈耶、东郑两盟,掳获西梁两万降俘倘若还在众人意料之中的话,那么仅耗两月便一举攻破北原边关,使得浩靖以南边境全部沦陷的胜仗真真切切让西梁臣民无不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产生幻听。
就连西梁王得到胜报,也在宝座上目瞪口呆,好一阵才长笑数声,因为太过惊喜,竟昏厥过去,这引起了王宫里一阵惊惶失措,还好金元公主及时带着卫曦救驾,才没有乐极生悲。
西梁抢占雄关险郡在手,北原之师再难突破浩靖山,威胁西梁边郡。
普通人自然不会知晓这回大胜的关键,西梁王却听大君遣回的信使详细说来,自然,金元公主也就知道了详情,还有三盟政会的议臣们也被一一通报,前些时候因为儿子攻克东郑洋洋得意的澜江公,甚至对久围边关而无功的大君暗暗心生鄙夷,心说倘若真是这位继承王权,倒是好事,一个无能的君王是庆氏之福音。
当然眼下他再也不会小看大君,于是越发坚定了联姻的决心。
欺压弱者投靠强权,这也是庆氏以及西梁多数贵族的一贯风格,当然,仅限于己方还有选择的情况下。
金元公主入宫‘侍’疾了数日,待见祖父当真没有大礙,这才回到自己的公主府邸。
这一日是公主芳辰,但因为西梁王因逢大喜引发的惊险,无论王后抑或金元自己都忽略了,倒是东华公主还记在心里,听说金元已经归府,特地带了些礼品上‘门’恭贺。
安瑾对金元原本就有好感,当初决意和亲,听长兄分析一番险恶,她便断定宛姓王室为将来倚仗,必须与众人维持亲睦的关系,自然初临西梁,就有意与金元‘交’好,当时,这位可是西梁王心目中的储君人选,安瑾要想在西梁平安无忧,势必要对金元示诚。
兼着前不久再得了长兄嘱托,安瑾料得金元是解救嫂嫂脱困的关键,就越发地来往频繁,以期与金元的友谊再近一步,虽是怀着一定目的,但安瑾自问没有加害金元的叵测居心,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负担。
渐渐地,她与金元也能说上一些‘女’儿家心事‘私’话,突破了“‘交’浅言深”的关隘。
当然,金元接受安瑾的‘交’好也是有原因的,其中不乏安瑾为大隆公主这一层特殊身份,金元必须礼待,再有金元也看得出来,安瑾与伊阳君庆‘玉’转琴瑟和谐,伊阳君被庆氏宗家不容,早投靠了宛氏王室,是金元的忠臣,故而,也将安瑾视为同盟,大家都是‘女’子,‘性’情脾气也相投,自然也就熟络起来。
所以金元对安瑾的到贺表示了衷心感谢,这晚在府中设宴款待,还邀请了另一个好友,正是她的良医正卫曦姑娘。
安瑾其实并不打算与卫曦“表面‘交’好”,这也是防备着与她走得太近,会让大君对卫冉生疑,不利解救嫂嫂的计划,可这时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又想着大君就算手眼通天,还没有在公主府内宅安‘插’耳目的本事,再者这时大君还在归程,应当无礙。
三月的大京已是柯叶郁翠,芳菲浮香,待夜‘色’四合,一弯新月款款从枝梢移向星河,三人坐于‘花’荫下举盏‘交’心,尽享着这‘春’夜拂面而来的清风徐徐,看那月‘色’灯火下,桃李浓滟更被染上一层别样妖娆,如斯美景,总是让人心旷神怡之余,又带万千情思。
“我还记得安瑾当年芳林宴那一曲瑶琴。”金元公主微靠着设在荫下那张方榻齐腰的雕靠,手中的酒盏已经空了,轻轻往榻上膳桌一顿:“但那时不曾料想,竟与你有这样的缘份,怕是‘玉’转也没有想到,我这时也不瞒你,当时‘玉’转已经作好准备迎娶大隆宗室‘女’儿,实担心是个刁蛮任‘性’的娘子,今后可得受欺。”
安瑾的酒量完全是到了西梁才锻炼出来,却比不得其余两位,这时早已经双靥浮红、举手告饶,手边只有一碗梨香饮解渴,她也微微靠着榻栏,闻言后轻轻一笑:“可怜的伊阳,这时可不是受欺,眼下谁不知道我刁蛮任‘性’,待夫婿冷若冰霜。”
“这时又没外人,你也别装。”金元往常其实并不多话,但饮酒之后,总归还是有些不同以往的:“‘玉’转他也是可怜,他的父兄叔伯血缘至亲就没一个为他着想的,生母又是多病之身,被宗家冷待,偏偏外家月氏也有内‘乱’……”
王后名义上虽是月氏‘女’儿,实际臣民无不知道并非月氏血统,月氏族人视王后之母为妖‘妇’,不过是慑于当时家主月将军的威势,再兼着西梁王的铁腕,无奈服软罢了,伊阳君的生母其实是王后一母同胞那位兄长的‘女’儿,其实就血统而言,并非名符其实的月氏,月将军逝后,月氏族人对王后兄妹这一支越发疏远,也就是看着西梁王还在,不敢将之除族,但素来就没有来往,故而,澜江公才对继室诸多不满,认为娶了个拖油瓶的‘女’儿,配不上他高贵的身份,连带着对儿子伊阳掺杂了平民血统也十分排斥。
金元轻轻一叹:“为了大局,不得不勉强‘玉’转与大隆贵‘女’联姻,我那时想,倘若他所娶非人,将来邑君夫人因为‘玉’转不被宗家看重,小瞧不满,以致夫妻失和甚至反目,实在对‘玉’转不住……好在让‘玉’转遇着了安瑾,看着你们两和和美/美,情投意合,我真是如释重负,再不觉得亏欠了‘玉’转。”
西梁民风开放,‘女’子们说起这些情事,也不似大隆闺秀那般扭捏,安瑾这时已经有些习惯了,不习惯的是金元的语态,这时笑道:“瞧金元说的,活像她是我与伊阳的长辈一般,论来你还得称我一声表嫂呢,该罚,晨微快快给她满酒,三杯!”
一旁卫曦正在自斟自饮,闻言立即执罚,毫不手软。
金元接了酒,十分豪爽地仰首饮尽,眼见着既是属臣又是密友的卫曦尚且面不改‘色’,依然是正襟危坐却云淡风清的神态,笑着打趣:“晨微,你当年说过,就没打算再返大隆,要留在西梁安居乐业了,我那时便承诺,只要你看上我西梁男子,无论身份,即可提出,我都会‘成’人之美,眼下你说说,可有中意的人选。”
卫曦显然更加习惯西梁风俗人情,全不在意,不过回以一笑:“若是我有看中之人,势必直言不讳,不过殿下,臣遵循家训,不至二十不虑婚姻一事。”
金元见安瑾很是好奇,却礙于与卫曦并不熟近不好多问,很热心的解释:“安瑾你是不知,晨微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家训,比如她家男子不准纳妾,除发妻之外,甚至不能有通房,父母不得轻易干涉子‘女’姻缘,婚姻一事必须要子‘女’自己认同,父母对子‘女’只重幼时德才之教,而不能强迫子‘女’择业,只要子‘女’不行‘奸’盗败德之事,无论从商抑或入仕,父母不可勉强,尤其是卫家‘女’儿须得二十才嫁人为‘妇’的家规,又是一桩匪夷所思。”
安瑾惊讶道:“晨微莫非是宁海卫家的‘女’儿?”——放眼大隆,大约也只有宁海卫家才有如此古怪的家训,当然并没有闹得世人皆知,不过安瑾却是听说过的,自于来源,便是卫昭姑娘,那位可是跌足长叹过:“真恨我不是出身在宁海卫氏一支,那一支的‘女’儿才教洒脱恣意。”
这回换金元好奇了:“安瑾怎么知道?”
卫曦笑道:“宁海卫家原本与青州卫家同宗同族,东华公主长兄楚王之母正是出自青州卫家。”
安瑾虽知卫冉兄妹实际上是长兄“故人”,却实不曾料竟然是出自宁海卫家,这时越发惊叹:“我原也听过些传言,都说晨微是蔷薇娘子后人,竟当真如是,难怪晨微习得剖腹治疾之术。”
话本里关于蔷薇娘子传奇的经历多不可考,但笃定无疑的却是她的确嫁给了卫氏族人,并且还是东明丞相,但那位卫丞相娶了蔷薇为妻,到底还是受到了家族的排斥,赐婚的皇帝驾崩后,卫丞相便携妻归隐,就此从卫氏宗族分出,在宁海自成一支,后人为了区别,将之称为宁海卫氏。
“这么说来,你们两位也有亲戚情份?”其实金元并没关注过卫曦的出身,直到卫冉来投,卫曦引荐时才提过自己家族,卫冉后来被薛国相看中,讨要去安‘插’进了庆氏宗家,兄妹俩的身份又被西梁官方伪造了一番,也就是金元把安瑾当作同盟,这时才毫不讳言罢了。
当下,金元又以此为由,硬‘逼’着卫曦与安瑾共饮一盏,作为“他乡遇故亲”的庆酒,安瑾便转了话题:“金元,你将我们打趣了一番,接下来,可该我这嫂嫂审一审你。”安瑾故作严肃,正襟危坐:“大君这回得立军功,威望大增,你究竟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