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沈妱在折腾了一整天之后,已经无力的昏睡了过去。
据说产妇和新生幼儿的身子最是虚弱,半点冷风都经受不得,徐琰远远的瞧了孩子一眼,目光便盯在了沈妱的脸上。她的脸色透着点苍白,安安静静的睡在锦被里面,头发早已被汗水打得湿透,那只手伸出被窝后牢牢的攥着沈夫人的手腕,衣袖也都是被汗水湿透了的。
徐琰站在火盆边烤了好半天,确信自己身上没寒气了,这才敢挪步过去,将襁褓里那赤着身子红通通的孩儿看了两眼,在他额上亲了亲,便走到沈妱的榻边。
这是为了生子专门做的榻,三面都空着,因为来往时匆忙,旁边也没敢放椅子等物。徐琰躬身看着沈妱,她的眉毛还微微皱着,恐怕一整天的疼痛之后,如今还是痛得难以忍受。
她的身子那样娇弱,以前行房时他稍稍猛力一些,都能痛得揪紧他的衣襟直哭,这回生下那么大的一个孩子,该是多痛?撕心裂肺不足以描述,那持续了一整天的痛苦,换了是他都未必能承受。
可是她的阿妱,那样柔弱娇俏的身子,却硬生生的撑了下来,带给他一个新的生命。
徐琰忍不住蹲身,就势跪在床边,激动之下,喉头仿佛有些哽咽,轻轻的凑过去,小心翼翼的在她额头亲吻。
“殿下?”沈夫人在旁边叫了一声,见徐琰没有反应,诧异的看过去,就见有一滴水珠从沈妱腮边滚落。
那一定不是沈妱的泪或者汗。
瞬间被深深的触动,沈夫人瞧着眼前这个威仪端贵的男子,那样昂然挺拔的姿态,曾统领千军万马、镇守锦绣河山,冷厉凶狠之名传遍。可现在他跪在妻子的榻边,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喜极而泣,如同凶猛的狼对着浑身是伤的兔子,对着娇弱心爱的宝贝,束手无策。
不知怎么的,沈夫人也落下泪来。
她站起身,招呼着嬷嬷把孩子抱进隔壁的暖阁里,叫丫鬟们盯着这边的动静,却不许去打搅徐琰。
沈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
她并不在产榻上,而是被搬进了隔壁的暖阁,一应的床褥枕头都选了最柔软温暖的材质,她浑身无力的陷在里面,虽然睡了一整夜,却还是疲惫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旁边有熟悉的气息萦绕着,徐琰并没有睡,而是盘腿坐在她的边上,正双目炯炯的看着他。屋里已经十分明亮,她从躺着的角度看过去,仿佛能看到徐琰眼底的一圈儿乌青。
这是……一夜没睡么?
喉咙里仿佛渴得很,沈妱叫了声“水”却发现嗓子略微发哑,沙沙的有点疼。想必是昨天疼疯了的时候忍不住嘶喊,才会把嗓子喊成这个样子,她平平的躺在被窝里,感受到小腹处久违的轻盈。
昏睡过去之前,她听到嬷嬷高兴的说“恭喜王妃,是个小世子。”
看徐琰这幅表情,想来孩子是安然无恙的。那个小家伙在她腹中藏了九个多月,提前几天到来,几乎夺走她的性命。
另一边徐琰的手势递出去,石楠就端着小瓷碗过来了。
沈妱此时不敢动弹,徐琰便扶着她的上半身半坐起来,拿自己的膝盖支在下面,又垫了两个软枕,问道:“难受吗?”
沈妱摇了摇头,经历了那场撕心裂肺的疼痛,如今这一点点疼痛似乎真的不算什么了,于是安心的靠在徐琰的怀里,由着他拿了勺子喂她。
瓷碗里是一碗清淡的米汤,没有多少米粒,看着却浑浑的,也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沈妱哪还有心思去辨别这些,就着徐琰的手慢慢的咽了忌口下去,仿佛又牵动了浑身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
徐琰小心翼翼的喂完了,便将瓷碗递在石楠手中。
沈妱总算有了说话的力气,“孩子呢?”
“就在隔壁睡着。隋竹——”他略略抬高声音,朝站在摇篮边儿上的隋竹吩咐,“把孩子报过来,给王妃看看。”
隋竹便叫旁边守着的两位奶妈轻手轻脚的收齐襁褓,抱到沈妱跟前,屈着身子给她看。
刚出生的孩子并不怎么好看,瞧着皱巴巴的,皮肤也还泛着点红色。可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在这个医术有限的地方,几乎耗费了她的半条性命。孩子的眼睛闭着,呼吸均匀,短短的藕臂从旁边偷偷伸出来,五根极短极嫩的手指蜷缩在一起,那么小,甚至比不上徐琰的两个指头。
心底爱意泛滥,沈妱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可她如今也还是个身体孱弱的产妇,自顾尚且不暇呢,哪里还有精力去照顾孩子。看了好半天之后,吩咐隋竹将孩子抱进摇篮里,只是把摇篮往自己榻边靠近些,让她一睁眼就能看见孩子。
看了半天,浑身又疲倦起来,徐琰温暖的怀抱叫人只想赖着打盹儿,于是丢了个侧脸给他,“殿下看会儿书吧,我再睡会儿。”便又平躺下去,缩在柔软的被窝里打盹。
可即便身子累得很,闭上眼的时候却没有多少睡意,只是懒得动弹。
她闭着眼睛,想起许多往事。
关于前世的记忆,关于今生的开头。
她记得刚出生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虚弱的躺在床榻上,父亲沈平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妻子,虽然时常来看她,时间毕竟有限。倒是哥哥沈明清闲,那时候他已经七岁了,是个懂事的小男孩,满脸好奇的趴在她的摇篮旁边,怎么赶都赶不走,仿佛她新奇至极。
那时候她也会不时的被抱到母亲怀里去吃奶,母亲见沈明总是趴在她的摇篮边上,不止一次的吩咐,“妹妹要睡觉,不许打搅她!”
沈明那时候可乖了,七岁的男孩儿大抵对“妹妹”这个词没有多深的了解,却记住了母亲的话,于是到她身边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呼吸的气息太重,吹着了她。
可到底只是个小男孩,趁着沈夫人不注意的时候,他也会把头探进摇篮里,偷偷在她脸上亲一口,或是偷偷伸个指头进来,小心翼翼的逗她。
彼时的沈妱意识虽然情形,身子却是幼小,每天睡觉醒来后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沈明来看她。沈明伸个手指头,她就努力的抬起手臂,一把将手指攥在手里,看着小男孩开心的笑。
沈明要是偷偷的亲她,她甚至还能扭头在他脸上啃一口,留下一片口水,开心的看沈明又是嫌弃又是高兴的擦掉。
有时候觉得憋闷了,任是沈明怎么都她,她都憋住了不肯笑,急得沈明抓耳挠腮,非要等到她笑一笑才肯离开。
那些记忆隔了十几年,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妙趣横生。
她忍不住想,自己生下的这个宝贝会不会有不同呢?如果他也带着久远的记忆,这个时候必然是跟当时的自己心态一样吧。若他是个如常的孩子,那可就更有趣了——
一个懵懂无知的生命来到这个世间,她是他的娘亲,徐琰是他的父亲,孩子的喜怒哀乐、慢慢成长,是全新的历程。
想到这些的时候,唇角便会忍不住的弯起来。
徐琰才没有心思百~万\小!说,从昨晚到现在,他就这样看着怀里的沈妱,放开思绪想了许多事情。从最小时候的孤单记忆到如今的圆满甜蜜,怀里娇弱美丽的妻子,给了他全新的世界。
这个时候他还是看着沈妱的,见她嘴角时而抽动,时而又抿着唇,实在忍不住了,只能打断她的偷笑,“不是要睡觉吗,在偷笑什么?”
沈妱睁开眼来,怕吵到孩子,声音极低,“就是觉得有趣,想起我当年出生的时候,母亲大概也是这样看着我。十几年过去,如今我自己又做了母亲,再过个二十年,等这孩子成亲了,他也会跟你一样守着妻子,等待孩子降临。”
这么一说,徐琰也笑了,“那时候咱们就是爷爷奶奶。可那会儿阿妱才三十七岁,正是风韵浓时。”
沈妱的手藏在被窝里,忍不住伸出去在他腿上掐了一把,“殿下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战神的名头响当当的,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唬得人不敢亲近。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徐琰弯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是阿妱本末倒置。其实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
沈妱吃吃的笑着,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
沈妱如今体弱,几天内是不好乱动弹的了,徐琰人生第一回当爹,一面心疼沈妱,一面宠着幼子,便同沈妱一起在摇光院的屋里藏了三天,虽未出门,却是乐趣无穷。
不过他是皇室子孙,这孩子便是将来的端亲王世子,宗室那边还有许多手续要走。虽说王府里有长史司在,但徐琰还是躲不掉的,只能抽空出来安排这些事情。
端王府的喜悦自然不能藏着掖着。
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宫里就赐下了丰厚的赏赐,太妃和皇帝亲自赠了长命锁等物,显然也挺上心。沈妱这里还要静养,徐琰却不能悄没声息,于是孩子出生的第五天,他便穿戴整齐,进宫拜见惠平帝和崔太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