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妱闻言笑了笑,对秦愈的言下之意心知肚明,心底里却半点都没有纠结,反而笑道:“我等了一天,还想着薛凝能说出这句话呢,谁知道却是益之兄。薛凝使坏,若是董叔谨帮她道歉也就是了,益之兄却也把过错往自己头上揽,难道是帮董叔谨背黑锅背习惯了?”
秦愈闻言一怔,瞧了眼正在倒茶的石楠,自悔失言,只好道:“我白练了几年功夫,当时却没能及时救你,叫你受这等重伤,总觉得愧疚。”
沈妱便朗然一笑,翻过这一页不提,指了指腿上的木夹板,道:“说起来,后面那些藏我是无缘再去了,益之兄去拜访的时候,记得帮我好好瞧瞧其中的门道,回头也叫我长长见识。”
她这般态度,倒叫秦愈觉得自己先前那番纠结显得太过儿女情长了些,不由一笑道:“那是自然。”
“听说明儿你们要去的翟家藏着一把铁琴,我可是一直都期待着,这下可惜了。”沈妱惋惜的摇了摇头。
秦愈便道:“这回征书、选书、抄书怕是得有两三年的功夫,往后不愁没有来嘉义的机会,到时候再找时间瞧瞧也不迟。你这腿伤还严重么?”
“郎中说是将养一个月也就是了,想来并不严重,就是有点疼。”沈妱撇了撇嘴,“最苦的就是要一直坐着不动,外面那样好的景色,怕是没法细看了。”
“受了伤还不安生。”秦愈失笑。
沈妱便嘿嘿笑着,“还有件事情想求益之兄。嘉义的蒙家刻书也很出名,据说他家里也在刻木活字,到时候你们去他家的藏,兴许还能瞧见刻书的……”
“好吧,帮你带回来两块就是。”秦愈立马猜到了她的打算。
沈妱大喜,坐在那里抱拳作揖,“还是益之兄爽快!等我那套版的画谱印出来了,头一个就送你一本!”
提起这个,秦愈倒是想起了先前那本套印书。
那本书在不少人手里流传,新奇美观之余,又有人提了些改进的建议,秦愈觉着可行,便跟沈妱说起此事。而后又说阴雨天气负伤后要格外留神,免得落下毛病,以后逢雨便疼云云。
两人说了好半天,秦愈怕累着沈妱,影响她养伤,便告辞走了。
第二天沈妱腿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她又叫人用春凳把她抬到隔壁院子去,就见孟娴安安静静的睡在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她的鼻息倒是正常,只是据说一直昏睡着没醒来,家里人怕她饿着,已经灌了好几次汤。
好在孟娴虽昏睡,却也没到水米不进的地步。旁边孟夫人哭得两眼红肿,扫向薛凝的眼神里都带着刀子。
薛凝应是受过些训诫,这时候比昨天乖顺多了,一直垂首站在那里,不发一语。
沈妱对医道是一窍不通,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宽慰孟夫人罢了。孟夫人对沈妱没有恶感,然而看着沈妱,难免想起女儿如此重伤的原因,虽然知道错在薛凝,怨不得沈妱,心头却也难免不快。
沈妱也不是傻子,见孟夫人心绪欠佳,不敢多呆着戳她的眼睛,只好回去修养。
是夜沈平来看她时带了不少药膏,据说是端王殿下帮忙找来的,又把其中大半送给了孟家。
到了第三天早晨,孟娴已经迷迷糊糊的醒过几次了。只是每回醒来的时间都极短,意识也是模糊不清,不过性命总算是无忧了。
而一直陪伴在侧的薛凝明显迅速消瘦了下去,两个眼圈儿都泛出了青色,见着沈妱时除了无力而怨恨的眼神之外,连话都没敢多说一句,可见孟夫人调理人的手段还是很厉害。
沈妱在孟家叨扰了许久,养了两天后也不怕搬动了,便将孟娴重重谢过,搬回客栈居住。
沈平感激孟娴当时的善念,因想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心里难免歉疚非常,这些天里寻了不少药材和方子送去,也是聊表歉意。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二十,嘉义的藏书家拜访了个七七八八,按照计划,二十三的时候众人就该启程往另一州去了。
沈平瞧着沈妱那腿伤,愁眉不展——
这一趟计划有两三个月的行程,如今也才走了二十多天,后面的事儿还多着呢,总不能一直带着沈妱。嘉义这里又没有沈家的亲戚好友,沈平自然不放心把女儿独自留在这里,可若是要送回庐陵去……
沈平是很难抽身回去的,薛万荣那伙人根本指望不上,剩下个秦愈虽然也能顶事,可毕竟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就在沈平一筹莫展的时候,端王殿下徐琰及时的出现了。
按照他的说法,这一趟从庐陵到嘉义,他跟着见过不少藏,最初也觉得新奇有趣,到了后来,那些东西对他而言是千篇一律,也没兴趣再继续跟下去了。正好他回庐陵还有事情要做,倒是乐意帮沈平个忙,把沈妱捎带回去。
沈平简直要感激涕零,特特的到沈妱那里去叮嘱。
“虽说端王殿下客气,你也不能骄纵了,这一路上不许多事,想吃想玩的都忍一忍,等你回了家,没什么是做不得的。”沈平对女儿的性情了如指掌,最怕沈妱路上忍不住贪玩贪吃,惹得端王不快,“说话行事也要注意,他是圣上亲弟,当朝亲王。他乐意照拂咱们,那是他的恩惠,你万万不可得意忘形,若是说话不慎开罪了他,咱们承担不起。”
“女儿晓得啦,这一路上一定夹着尾巴做人,绝对不给端王殿下添麻烦!”沈妱觉得有点头晕。
她记得小时候沈平没这么唠叨啊,难道是这些年被娘亲影响的?
沈平被她这说法逗得一笑,又叮嘱石楠,“这一路上你也要时常规劝。”
石楠连忙应命,又忙着去准备沈妱路上要用的药膏等物。
沈妱这一路过来都是悠然自得的骑马而行,端王殿下也是轻骑简装,两人手边倒是没有马车。那孟晋也是个机灵人,当下就备了车马软褥送到徐琰跟前。
等孟晋离开后不久,徐琰就又下了道命令——薛万荣离开庐陵已久,那头征书也是琐事杂多,他作为学政大人要主持大局,不宜继续远行,叫他即日返回庐陵。
薛万荣哪里还能抗命?
端王徐琰是此次编纂《四库大典》的总调度,在京城时行事或许还得征求皇帝的意见,到了武川这一带,却是有着事急从权、指挥调度的大权。
这命令下得合情合理,薛万荣虽然晓得这背后另有用意,却也不得不立时返程。
不过他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虽然明面上不能违拗,暗里却写了封信叫人送往京城——
皇长子魏王殿下素来有礼贤下士之名,甚得一众文官的推崇,这回钦命担任副调度,主持京中的征书事宜,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就在皇帝身边呆着,许多事上自然能说得上话。
薛万荣撼不动端王这尊大佛,也只能指望魏王殿下出手相助,变个法儿把徐琰召回京城,免得自己日日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提心吊胆。
且不论这封信到底有没有顺利送往京城,沈妱在得知薛万荣被赶回去的消息时,顿时大乐——薛万荣这一走,薛凝可就真是孤苦伶仃的留在这儿了,到时候就算吃苦头,恐怕也没处说去。
因她毕竟是新伤,车马劳顿不利于伤口恢复,徐琰便容她在客栈多休养几日,到三十的那天才启程返回庐陵。
回城的人也就四个,徐琰和顾安依旧骑马,沈妱乘车,石楠则扮作小厮来驾车。
因这期间徐琰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着几天没见踪影,到出发的时候见着徐琰,沈妱竟恍然生出种阔别太久的错觉。
嘉义地处武川偏南的地方,虽没有梅雨之说,但从五月末开始,却也容易阴雨连绵。四个人出发的时候天就阴沉欲雨,出了嘉义城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
徐琰最初还不甚在意的冒雨而行,到后头衣衫越来越湿,难免惹人生恼。
沈妱晓得自己拖累了他和顾安赶路的速度,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掀帘问道:“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停,殿下要不要在车中避避?”
徐琰侧头扫了她一眼。因为要赶路,沈妱今日又是束发长衫的打扮,他也不再去忌讳什么男女同车,将缰绳往旁边顾安手里一甩,便踩着车辕,掀帘进入车中。
孟晋准备的这辆车倒是宽敞,沈妱往角落里一让,徐琰钻进去的时候也不显得拥挤。他将被雨打湿的披风解下,也没多说什么,靠着开始车厢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