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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琰哪里肯放,猿臂一伸,便将沈妱带进了怀里。
他倒不是真的想要做什么,只是这些天里一直思念,此时便不舍得就此分开。出了这神御阁的门,她还是客居孟府的待嫁姑娘,他也是尚未娶亲的端王。京城不像庐陵那样能随性而为,他不舍得让她受非议,就只能尽力的循规守矩。
这样的日子实在难熬,他低声叹道:“真希望明天就是四月,能娶你进门。”
——那时她便是他的妻子,要怎样疼爱温柔、缱绻厮磨,关起门来便无人敢打搅。
沈妱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徐琰揽住她的腰,俯身轻吻,双唇相触的时候,沈妱仿佛听到了微尘跌落的声音。
两个人出了神御阁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徐琰便将沈妱送到孟家府门跟前,眼瞧着她进了府,这才拨马离去。
进了腊月,各处就要筹备着过年,街巷之间日益忙碌热闹了起来。
一年将尽,朝廷中的各处衙署也都忙得不亦乐乎,整理这一年来的卷宗,将许多未尽的事情收个尾巴,尤其因为今年有个大规模的征书,更是多了许多事务。
腊月初六那日,在这样满满的忙碌氛围之内,忽然传出了一道晴天霹雳——
内阁首府江洵被惠平帝急召入宫,两人独自在殿内问答了小半个时辰,而后江阁老便被锒铛下狱。
随即便有文书颁布,历数江洵十条罪状,甚至还未经会审,便将他押入狱中。
江阁老在朝堂沉浮数十年,这些年又在内阁任职,再怎么有清正刚直之名,也总有不到之处,没少受朝臣们的弹劾。惠平帝真想挑他的罪状,那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上百封弹劾的奏章摆在那里,随便挑几个便能做罪名。从受贿贪污、纵容家奴行凶、着力提拔门生有结党营私之嫌疑,到他推行的政令有失,再到日常生活不检点,某年某日上朝时面色不济、衣冠有污,是藐视朝堂、不敬圣上等等,那些御史们平素积累下来的东西加起来,足够凑个十恶不赦的罪名了。
这些罪名当然只是文书上写出来的,至于惠平帝发落他的真正原因,却少有人知晓。
这件事仿佛是在平静的湖泊中忽然投了一块巨石,登时激起千层浪花。
有人趁机踩踏,恨不得给江洵安上百十条罪名,叫皇帝即刻将他问斩;也有人上疏辩解,历陈江阁老这些年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祈求皇帝从宽处置。更有人瞅准了这个时机构陷,想借着江阁老的罪名,往素日里不和的人身上泼些脏水。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徐琰这里自然是得到消息了。
当日在庐陵时,江阁老托卫嵘带来的那些话犹在耳畔,徐琰并不敢轻举妄动。坐在府中细想了一回,他便叫人备马,即刻入宫见驾去了。
徐琰倒不是想为江阁老开解,只是他虽然善能探查敌军情报,却从没在皇宫里头动过手脚,因此虽然知道了江阁老被处置的消息,却不知他被处置的真实原因。
惠平帝如今就在雍和殿中,香炉中的香气比之以前更甚,他这回倒没有批折子,只是靠在屏风后头的榻上,阖眼听旁边的道士讲经。
听见徐琰求见,惠平帝睁开了眼,挥手叫那道士退入后殿,而后叫人通传。
徐琰入得殿中,并没有迂回,问安罢了便问道:“听说皇兄处置了江阁老,真有此事?”
“确有此事。”惠平帝依旧靠在榻上,脸上现出疲态,“你也是来为他说情的么?”
“这倒不是。”徐琰语气平淡,“皇兄既然下了这命令,自然有皇兄的道理。臣弟只是想,皇兄与江阁老毕竟有授业之情,如今处置了他,皇兄这里恐怕也是惋惜,就进来瞧瞧。”
惠平帝叹了口气。
首辅入狱可不是小事,从江阁老入狱到如今,求见的大臣们来了一波又一波,甚至有些宫妃们都按捺不住,想要进来掺一脚。那些人的心思千回百转,吵得他头疼,倒是徐琰这样单刀直入,反而叫人畅快些。
他到底是觉得这个弟弟贴心,叹道:“要不是他罪不可赦,我又怎会下此命令。“
“江阁老他……”
“他与边将勾结,居心不正。”惠平帝坐起身来,指了指案头的书,“你瞧这个。”
徐琰上前两步,目光扫过那案上的书籍,登时一惊。
通玄经?这世上当真有这样一?或者,只是用来欺瞒惠平帝的赝品?
徐琰腹中满是疑惑,继而就是震惊,就听惠平帝叹道:“这是从他家里找出来的,藏在秘阁之中,朕曾命他搜访此书,他却是瞒而不报。”
徐琰的目光还是落在那本通玄经上,心里有些摸不准惠平帝的意思。
诚然,惠平帝是有些袒露真实原因的意思。内阁重臣与边将勾结,这是惠平帝最忌讳的事情,寻找《通玄经》寻求轮回之道,这事惠平帝最热衷的事情。江阁老在这两件事情上都逆着惠平帝的意思行事,能不叫他生怒?
可惠平帝说得太直接、太轻松,叫徐琰忍不住的狐疑。
单单只是这两条原因吗?江阁老与边将勾结的事情,惠平帝又是怎么断定下来的?可他还不能探问得更深——除了五麟教的事情之外,徐琰跟江阁老的交情实在太少,这也未尝没有避嫌的意思。
皇兄这个时候正在风口浪尖上,任何一点举止不当都可能引起他的猜忌,若是有人已经借此挖了陷阱,岂不是万劫不复?他刚才那些话里面,会不会有试探的意思?
徐琰沉默了片刻,终究决定听从江阁老的叮嘱,不去参与其中。
只是心底里到底不放心,问道:“朝堂重臣与边将勾结,那可不是小事,皇兄打算严惩江阁老么?”
惠平帝忽然笑了笑,不置是否。
徐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些许。看来皇上毕竟还眷顾着这位老臣,毕竟还没有完全相信旁人的说辞。也许皇兄也是心存疑惑,怀疑是有人故意构陷吧,不过他的心思,有几个人能真的猜透呢?
这件事就轻飘飘的揭了过去,徐琰瞧着惠平帝苦闷,便邀他下棋。
兄弟两个对战了好几局,各有输赢,不过惠平帝的脸色总算是好了许多,不像最初那样满脸苦闷疲倦了。
出了雍和殿,徐琰抬头瞧着已经暮色四合的宫城,心里有一种久违的怅然。
回头瞧一眼门口的彩绘金饰,看着那重门紧闭,守卫森严,多少有些感叹——
再浓厚的手足之情,到底抵不过权位的侵蚀,再深厚的授业情分,也抵不住旁人的言语构陷。哪怕看惠平帝如今的状态,对这帝位已经没了当初的执迷,这权位的力量,也还是叫人敬惧。
回到端王府中,徐琰便下令闭门谢客。那些想借他的手营救或者踩踏江阁老的人,他都一概不见,只是关门做闲散的王爷,和过去的数年一样,置身事外不予理会,只等待惠平帝的旨意。
朝堂之上却是闹得不可开交,外面一道道的文书递来,雪片般堆在案头——蒋文英被贬、陆机被贬、黄文山被贬……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江阁老有关联,如今接连被贬,让不少人都觉得,江阁老这回是彻底倒台了。于是御史们受人指使,蜂拥而上,弹劾的奏折雪片一样飞到了御案上头。
惠平帝倒是勤恳,将那些奏折一一看了,却又没说什么。
然而宫城之外,却早已炸开了锅。
蒋姨妈初闻此讯,便如遭晴天霹雳。这些年蒋文英仕途顺畅,虽然偶有小小的波折,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恩师转瞬间由当朝首辅成为阶下囚,他由二品大员直接出为五品同知,也许过不了几天,还能往外再贬上两次。
以前有孟老太爷在,还能帮她拿个主意,可如今孟老太爷坟头的泪还未干……她一时间没了主意,到了孟老夫人跟前的时候简直成了泪人儿。
好在孟应阙和孟应时都是官场中的人,他们刚刚因为孟老太爷的去世丁忧在家,这时节里虽然不能参与草堂之事,却也能打听其中风向。
孟应时当下便跟孟老夫人和蒋姨妈商议,将近来得到的消息一分析,倒也能勉强安慰住蒋姨妈。
若是搁在别处,与边将勾结的罪名已足够要了一个人的脑袋,可如今江阁老只是关押在狱,尚未有定论,蒋文英等人虽然被贬,却也没到那蛮荒之地,想必惠平帝那里,并没有要置于死地的想法。
宦海沉浮,谁还没有栽跟头的时候呢?这一场倒霉算是飞来横祸,只要挺过去了,蒋文英正值盛年,何愁没有翻身之日?
蒋姨妈毕竟是妇道人家,听了孟应时这一番话,倒也收了惊慌,只是心里终究忐忑,放心不下。
在这般翻覆紧张的氛围里,腊月初十转眼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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