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端王府中歇了半晌,快到晚膳时分,外头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孟家送了些时新的果子和精巧有趣的玩意儿,专门送给王妃。
沈妱便叫领头的人进来,不出所料的,是陆氏身边最得信任的韩妈妈。
韩妈妈得了陆氏的嘱咐,跪着请安过后也不肯起身,只是陪尽了笑容,说是今日府中忙碌,陆氏那里招待不周,请王妃别往心里去云云。
沈妱当然晓得陆氏那点小心思,原本还有些怨怪的,被这位老人家跪着哄了半晌,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便道:“我晓得二舅母的意思,你回去转告她,就说外祖母一家都是好相处的人,叫她别生出那么多歪心思,给二舅舅抹黑。”
这话说得直白,韩妈妈脸现愧色,道:“这回是二夫人扛不住人家的恳求,才心软才昏了头,王妃您看的明白,可千万宽谅。”
沈妱既已将意思说明白了,便也不多啰嗦,叫石楠赏了来人,便清清净净的去跟徐琰用饭。
谁知道没清净两天,宫里就传出了懿旨,说是崔太妃近日凤体不适,要沈妱进去侍疾。徐琰听了觉得奇怪,便陪着她一同进宫。
到了永福宫中,除了徐琰和沈妱二人,竟还有康王妃和小世子、小郡主在那里。
康王如今三十岁,与惠平帝、徐琰同辈,府里除了康王妃之外,还有三位侧妃,并侍妾数名。小世子如今已经十二岁,郡主也有八岁的年纪,两个孩子围在崔太妃身边说说笑笑,倒是热闹。
徐琰进门后瞧着崔太妃那满面笑容,便知她这又是随口寻理由了。
不过既然已经进了宫,还是得上前请安问候,旁边太医只说是近来天气渐渐暑热,崔太妃前两天中了暑,夜里又受了点凉风,寒热交替,凤体有损。
徐琰和沈妱二人免不了一通问候,崔太妃便摆手叫他们在旁边坐着,道:“原本还觉得难受,见了这两个孩子,心里倒是爽快了许多。老五自从娶了王妃,可真是越来越喜欢偷懒了,明明就在京城,也不见你进宫来瞧我。”
旁边康王妃抿唇一笑,道:“五弟新婚燕尔,有所疏漏也是难免的,太妃就且体谅他吧。”
“我多体谅他呀,先前多少荒唐事儿都应了他,违了多少规矩。”崔太妃靠着迎枕,含笑的目光打趣一般扫过沈妱,“可他有了媳妇忘了娘,你瞧瞧,这两个月里进宫几回,又往我这里来了几回。”
这可就是没事找茬了,徐琰微微不悦。
他和崔太妃的感情向来浅淡,以前他未成亲时,也是两三个月里才会来一趟永福宫,也有些避嫌的意思。崔太妃却拿着个来说事,不是明摆着的么?
可当着康王妃的面,徐琰还真不能太落太妃的面子,只能哑巴吃黄连,“是儿子疏忽了。”
崔太妃也不再理他,目光落在沈妱的身上,“端王妃上京已有两月,水土也习惯了吧?可我怎么瞧着你面色还是不大好。”
“兴许是连日暑热,才有不适。这些日子儿臣未能进宫问安,反劳太妃操心,是儿臣的不是。”沈妱低头赔罪。
反正有徐琰在,她是不打算跟崔太妃硬碰硬的。
崔太妃倒也没有穷追猛打,“也是你身子尚弱,该好好调理调理。老五今年也二十二了,换了是旁人,谁不是子女傍身?康王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已经四岁了。”
徐琰便是一笑,“康王兄成亲早,儿子成亲晚,总不能立时变出个四岁的孩子吧?”
旁边康王妃听着有趣,便道:“五弟说话还是这样有意思。”
她嫁给康王十数年,早已见惯了皇家的事。康王是个不问朝政的闲云野鹤,她也极少参与宫内外的摩擦较量,此时明白了崔太妃召她和孩子进宫的意思,就有些犹豫了,试探道:“这俩孩子闹腾得厉害,怕是会打搅太妃静养,不如先叫他们去外面玩着?”
“我喜欢他们在这里。”崔太妃不悦的看了康王妃一眼,“人上了年纪,就盼着儿女平安,子孙绕膝。康王是个听话的,康王妃也孝顺,只是端王妃——”她盯向沈妱,“你什么时候给添个孙子?”
摸来绕去的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正题,沈妱心内嗤笑。
她就在徐琰身边坐着,旁边的人身姿挺直,她也不自觉的昂首挺胸,微微笑道:“浴佛那日听了太妃教导,才知道太妃拜佛学经,实在是悟得深透,儿臣听了教诲,获益良多。不过经上也说过,儿女子嗣都要讲求缘法。若是缘法未到,强求不来,若是缘法到了,自会顺其自然。太妃这样问,儿臣却答不上来了。”
这一通话先捧了崔太妃,拿她最尊崇的佛经来说事情,又挑不出明显的纰漏,即便沈妱语调婉转,笑容柔和,却也把崔太妃堵得哑口无言。
这一无言,心里便是气恼,未料儿子违拗自己,如今就连儿媳都敢婉转顶嘴了。
她不由想起了陆柔嘉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果然儿子受人蛊惑,被蒙蔽了双眼。眼前的这个端王妃阳奉阴违,面软心硬,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她决定挑明了说话,哪怕徐琰未必会听,给沈妱添堵也是好的,便缓缓道:“自是该顺应缘法,却也不能空等。端王妃年纪小,老五却等不得,那王府里空空荡荡的,总该多添几个人才是。你皇兄嘴上不说,心里也记挂着呢。”
“太妃教诲,儿子谨记。”徐琰哪能不知她的意思,声音有些僵硬。
崔太妃瞧一眼旁边默默咬唇的沈妱,心里总算顺畅了许多——
侧妃侍妾,那是每个正室心头的大痛。徐琰是亲王,不会真的只娶一位妃子,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即便他自己不愿意,若哪天情势所迫、皇命赐婚,他难道还会为着一介小小女子而抗旨不遵?
想要独霸徐琰,哪有这样的美事!
沈妱不肯让陆柔嘉接近徐琰,她偏偏要促成!
这么一想,心里的气愈发顺畅,崔太妃便也展颜不少,将康王世子和小郡主逗了一阵,便说身子爽利了许多,叫她们都回去。
康王妃在旁边听得满手心皆是汗,一听这话如蒙大赦,立马恭维了两句,带着孩子走了。
徐琰也不多待,带着沈妱出了永福宫,沿着宫廊走了一阵,牵她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如今盛夏,宫里的风景也正浓烈,偶尔有风掠过时,还能送来几缕花香。他见沈妱一直闷头不语,便捏了捏她的手,“阿妱?”
“嗯?”沈妱抬头看他。
“这些话不用放在心上。”徐琰说。
“嗯。”沈妱咬唇,依旧垂下头去。
徐琰却不大放心,当下驻足,躬身向她,“我是认真的,只娶你一人,不纳侧妃。”
这一点沈妱相信。她又不是凭一时意气就傻头傻脑的嫁了进来,之前也认真思量过,相信徐琰才会甘心托付。可是他不打算另娶,就真的能坚守吗?
如果皇帝赐婚呢,他能推诿么?
享受着皇室的尊荣,必要的时候为了朝堂而结亲,这不是帝王家惯有的事情么?
她多少有些忐忑,低声道:“那如果……皇上赐婚呢?”
“赐婚轮不到我,还有太子和魏王,再小一点的,还有承平。你可真傻,太妃说什么,你就信了?”
沈妱眨巴着眼睛,细细品咂这句话。想了片刻,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是被崔太妃带进了牛角尖,一时间又豁然开朗,展颜低声笑道:“是啊,殿下是赫赫有名的战神,才不必受这委屈呢!”
神情之中,满是骄傲。
要不是身处皇宫,徐琰恐怕要忍不住抱着她狠狠亲上几口了——小娇妻因他而骄傲,这是多好的事情!
两个人心头阴云尽去,依旧步行出宫,只是脚步轻快了许多。谁知经过雍和殿附近的宫门时,迎面竟碰上了惠平帝的轿撵,而轿撵之上,惠平帝满面阴沉,显然心绪极差。
夫妻俩驻足问安,惠平帝瞧见沈妱时,觉得意外,“端王妃也进宫了?”
“太妃身子不适,臣弟携她进来侍疾。”徐琰回答。
惠平帝“哦”了一声,目光有些飘忽,仿佛全没将这句话听在耳中。
过了片刻,他才轻咳了一声,“老五跟我去雍和殿,何春——”他唤来身后的小太监,“御花园里风景正好,你先伺候端王妃去逛逛,老五说完了事情再过去。”
十五岁的小太监何春应命向前,躬身引路,“王妃请这边走。”
沈妱跟着他的指引慢行,想到惠平帝刚才那沉郁的脸色时,到底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惠平帝是有什么大事要商议,最近朝堂上风波不少,魏王的事情又刚刚过去,他叫徐琰过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样心不在焉的走着,到了御花园里转了几步,也没赏出个滋味来。
何春机灵,瞧着沈妱并没有太高的兴致,还当是她走累了,便道:“那边有个赏花亭,王妃要不过去歇歇?”
“也好。”沈妱应允。
快走到亭子边上的时候,就见那里种了好大的一丛合欢,沈妱觉得欣喜,不免走了过去,却听那花丛后有郎朗的读书声传来,听那声音,倒像是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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