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妱等人迎过去的时候,沈夫人已经下了软轿,正由韩妈妈扶着,自宽敞的甬道慢慢走来。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打扮,银红绣金的对襟褂子下是赭黄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披风,顶上云鬓堆叠,不改婉转仪态。
自去年三月里上京,沈妱一年没见着母亲,哪能不想念,几步迎过去,就已经钻进了沈夫人的怀里。
不过如今她是皇家的人,就算是私下里相会,周围那么多丫鬟婆子们看着,沈夫人也不肯失了礼数,规规矩矩的拜见过了,才又和蒋姨妈等人打招呼。
这会子就全是女眷们说话了,韩政那里跟沈夫人问安之后就先离去,说是晚饭时再过来接蒋苓回府。等她一走,蒋蓁便笑眯眯的瞧着姐姐,“姐夫可真是体贴,还说亲自来接,还怕我们把姐姐掐着吃了么?”
她险险的避过了宁远侯府这个大火坑,此时心情甚好,身材焕然之下,那笑容都更明媚几分。
蒋苓便笑着拧她的腰,“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连姐姐也编排!”说着便又扭头向蒋姨妈,“母亲听见没有,这丫头嫉妒着我呢,母亲往后可得上点心了,找的郎君万万要比她姐夫好。”
“这倒是不难。”沈妱凑趣,“如今蒋姨父已经入了阁,表姐在徐国公府,端王府的面子也能给你借一借,想找个称心如意的,还怕没有么?”
——如今内阁之□□有五人,蒋文英因为是新入阁的,排在最末。首辅齐泯就是原先秦家的亲家,听说这回雍和殿那里出事,齐泯跟着参与,恐怕早已惹得圣心不悦。虽然如今局势未定,惠平帝未必会急着发落他,但是等宁远侯府的案子一了,秋后算账起来,这个首辅的位子怕是难以保住了。
次辅陆几道是贫寒人家出身,齐泯那里退了位,自然该他替上去。蒋文英倒跟陆几道也挺投契,不会如现在一般被齐泯打压着抬头艰难,到时候这阁臣做得自然更加有滋味。
如此一算,蒋家也正是蒸蒸日上。
蒋蓁却想不到这么多,听沈妱也跟着打趣,便冲着她皱鼻子,“好哇,你也这样说!”不能对这个身怀有孕的王妃做什么,只能扭身到旁边去都那两只小狐狸。
蒋姨妈闻言直笑,跟沈夫人牵着手往厅里走,“阿妱如今当了王妃,可真是越来越像样子了。你先前还怕她进了婆家受委屈,现如今不是挺好的么?我在外头可听得真真切切,端王殿下把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就连向来骄横的华真长公主,如今都忌惮着几分呢。”
沈夫人无奈,“这孩子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以前在家里有他爹宠着,每回都把我气得够呛。这回倒好,端王殿下这个样子,她还不翻了天?”便又嘱咐沈妱,“京城里的水深,还是要小心为上。”
“华真长公主那回,我是为了跟霍宗清立威么,不然她总觉得我好欺负,叫人厌烦。”沈妱靠在沈夫人身上,“我天天盼着娘来京城,你这一到就开始唠叨,可怎么办呐。”
“还不是怕你不懂事。”沈夫人嗔她,“凡事多跟你姨妈讨教。”
沈妱略微得意,“姨妈教了我好些东西呢。”正好走到了厅上,便叫人奉茶捏腿,慢慢儿说话。
如今春光正好,几个人惬意的就着微风赏花,从庐陵那边征书的事情说到京城里这段时间的起伏动荡,蒋姨妈和沈妱最知道内情,虽然有些事情没法说,但只说说明面上的事情,也够沈夫人惊心的了。
继而又说起了蒋家的孩子们。
自蒋文英入阁之后,蒋家便举家北上,在京城扎了根。蒋如昀今年科举的时候中了进士,被分进了翰林院中,卫氏因为刚有了身孕,最近只在家里安胎。蒋蓁毕竟跟宁远侯府说过亲,如今欺负跌宕之间也没人敢来说亲事,暂时空着,倒是蒋如晦那里有了信儿,定了个翰林学士家的闺女。
蒋姨妈说完了,不免又提起沈明来,“他那儿怎样呢?”
“也寻摸了亲事,人家倒是有合适的,只是这孩子现如今还是三天不见两头见的,也不知人在哪里。想要安下心来定亲呐,还得再等等。”沈夫人觉得头疼。
沈妱倒是知道沈明如今就在京城中,他既然是堂而皇之的来了端王府,必然不是想隐藏身份,便道:“前些天我还见着哥哥了,回头我问问顾安,若他有哥哥的信儿,就叫他来跟你见见。”
“哼,他不肯跟我说,我还不急着见呢。”沈夫人嘴上埋怨着。
沈妱只是一笑,便又好奇道:“母亲说人家已经有了,说的是哪家?”
“就是那年你们去嘉义的时候,跟你一起落进水里的孟娴。她因为那场病耽搁了亲事,后来你爹又去嘉义那里瞧书,不知怎么的就跟孟大人投了缘,定下了亲事。”
蒋姨妈在旁听得称奇,“这可真是凑巧得很了。”
这场聚会原本只为叙旧,说说笑笑的到了后晌,沈妱便命司膳设宴。因为分开得久了,京城中最近又不大安生,不能自如的来去互访,便约定这晚一齐宿在端王府,等明日再走。
到了傍晚的时候,韩政那里还真是如约来接蒋苓了,被蒋姨妈扣下蒋苓,只能自己回徐国公府去。
第二天送走了蒋姨妈母女三人,沈夫人这才有空跟沈妱细问许多私房话,譬如新婚后太妃、皇后等人是否有刁难,京城中的人是否好相处,跟徐琰那里有没有什么麻烦等等。
沈妱虽然已经是有孕的人了,在沈夫人跟前还是爱撒娇,贴在她的身边一一回答了,便道:“在家里的时候,总害怕嫁人后受委屈,如今看来,那些小事也不算什么。娘也不必担心,我这里有蒋姨妈,难有南平郡王妃,不会出岔子的。”
“我也是白担心。其实有端王殿下在,你又能惹出什么乱子?只是记得一样,端王就算对你再好,你也万万不能恃宠而骄。这门婚事我虽然也高兴,可毕竟咱们不像别的王妃那样有公府侯门做后盾,凭的全是你和殿下的真心,你可把握好分寸。”
这些东西沈妱早已想明白了,便嘟哝着,“在家的时候你就提过这个,爹爹说的话,难道不记得了么?”
沈夫人失笑,“我看人的本事确实不如你爹,想来端王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呢?最让沈夫人切身体会过的就是当年的惠平帝,为了争夺地位而舌下心意,迎娶别的女子为妻。
沈妱以前还不明白,此时倒是想明白了母亲这样担心的原因。
只是那些事情太隐秘,她也不好挑明了说出来,只能安慰,“殿下不是那样的人。”——最最糟糕的情况下,即便徐琰真的有了二心,她有书馆、有书坊,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害怕那么多做什么呢?
以前总觉得嫁人后务必要安安稳稳的陪伴一辈子,那才是最稳妥的人生,所以瞻前顾后,思多虑多,反而让自己累赘不痛快。
如今和徐琰恩爱情浓,渐渐的才明白,爱上了一个人,即便将来可能会有变数,能得到这些年的温情相伴、真心扶持,那已经比毫无趣味的几十年强得多了。
更何况,徐琰并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这一辈子本就是侥幸得来的,若只是贪图安稳而故步自守,岂非浪费大好光阴?
是夜安稳歇息,次日清早洗漱罢了刚用完早饭,外边便递来了消息,说是沈明已被顾安叫回了府中。沈妱当下大喜,便请沈夫人一起往后面的园子里漫步,叫了沈明过来,母子三人齐聚,就缺了个被绑在庐陵的沈平。
不过沈明可不像沈妱这样清闲。
他身负绝艺,又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如今乐阳长公主虽然归案,那些零散琐碎的钉子们还未尽去。他以前就曾因徐琰的推荐被授青衣之职,只是彼时还算人微言轻,泯然众人。这回在雍和殿中担过重任,便正式编入青衣之中,也算是有用武之地。
沈夫人虽不知道沈明过去的经历,却也知道儿子来去无踪的背后,应是有许多秘事要做。只是还是有一件事叫她头疼,立逼着沈明要他给出回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庐陵来成亲?阿妱这一走,府里就只剩我和你父亲两个孤魂。哪怕你不能在家,留个儿媳和孙子陪伴我们也好吧?”
沈明绷着个脸,不大情愿的样子,“年底吧。年底就回去成亲。”
旁边沈妱忍笑忍得很辛苦——所以说,不管多强悍的人,但凡心里挂念着感情,就总会被感情牵制,勉强答应一些不情愿的事情。而这样的勉强,却又叫人心里温软。
譬如沈夫人之于沈明,她之于徐琰。
徐琰,又是徐琰!沈妱狠狠的掐断思念。
自从徐琰走后,吃饭睡觉闲聊,任何时候都能忽然想起他。这样的次数多了,感觉并不太好,仿佛她多恋着他似的。
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赶跑徐琰的身影,没成想到了傍晚的时候,徐琰一封家书飞来,又叫她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