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县城的周宅,经过冰雪消融的冬天,现在已渐渐柳绿花红,莺飞燕舞。王姨娘住得很安逸,每天可以自在的看看书,教导教导五娘,这日子还真是惬意得很,所以她一直没有回平山村。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每隔一日,定要亲手给雪见煲一回汤,和五娘一起送过去。
原来这新宅和徐家竟如此之近,不用坐轿,几个人走一会儿便到,很是方便。
对于王姨娘,雪见并没有这时代人惯有的歧视,她所看到的,只有王姨娘对她伸出的橄榄枝,并非她姨娘的身分。所以对于王姨娘的示好,心里上并没有特别的感受,在这样一个视女子为财物的年代里,雪见虽然不允许周博有侍妾,但对别人的侍妾,还是没什么太深的感受的。更何况你敬我一尺,我虽不至于敬你一丈,但必要的和谐关系还是要维持的。这一切雪见尚能从容应对,而她的这种应对,却让杜婶很是纠结。
杜婶是杜氏的人,看到周家的大少奶奶和姨娘关系比跟自己的亲婆婆还要好,更觉得心痛不已,可是周家这情况,已经乱成一团糟,她一个下人,实在是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再去掺和,只求照顾好雪见的身子,才是正理。
每每站在雪见身旁,杜婶只能苦笑着看着她和王姨娘和声细气的说说笑笑,几个弟弟妹妹也是轮流过来作客,周博无事时自然也是陪在身侧。你说说现在这其乐融融的景象,若是那柳家母女麻溜的走了,就是杜氏的了!唉!
好在周家“大咖”杜氏,也来亲自探询过雪见两回,这才留下了几分婆媳勉强相处的余地,但到底有几层隔阂在其间,反倒不如王姨娘和雪见亲热熟络。而且隐隐地杜氏又听说雪见挺着一个大肚,天天同周博一起和三几个外男相见、聊天、甚至吃饭,心下更是不喜。这丫头就是丫头,出身上就差了一大截,教养方面实在是没办法提起。但她并不敢直说,儿子虽然表面仍然恭顺,但已因为此事和他们夫妇离心,此时即使再不满,她也不愿意伤了儿子的面子和孙子的安全。
正想着,却听见院中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杜氏急忙举目望去,却看到门帘掀开,徐从安身穿紫红长衫,头戴幞头巾,脸色不郁地大步进来,见到杜氏,也未施礼,只是淡淡地叹道:“陋室蜗居,周夫人竟然不避污浊,真叫人感动啊!”
看到自己名义上的亲家,连最其码的客套都没有,杜氏怔了怔,不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御医,但以前都因为雪见的身体有这样那样的状况,并没有很正式的两家见面的仪式或者程序。现在杜氏心中虽然带气,但也确实是理亏在先,只能皱眉道:“亲家公说哪里话,雪见一直在您这里蒙您照顾,周家自然是万分感激的。”
徐从安久在皇宫,什么人没有见过?见她已是示弱,心中冷笑,不觉翻个白眼望天,毫不客气地道:“亲家母不顾陋室贫寒,能够亲自前来看望小女,难道不叫人感动?”
杜氏脸色一变,一张脸已涨得通红,垂下的手也微微抖动着,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一福道:“劳亲家公费心了。”
王姨娘倒是这两天经常来走动,也多少知道些这位神医的性情,最是恃才旷物,又不把俗礼人情放在眼里,所以,他这样的说辞,倒在王姨娘意料之中,以杜氏的能力能不能扭转得过来这位昔日御医的态度还很难说。
于是,王姨娘便微笑着转了转自己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淡淡地笑道:“都是一家人,都是为了咱们少奶奶的身子,即使辛苦些,依奴婢看,徐老爷也是愿意的。”
说毕,转身把自己煲得沙锅命人端了上来,为了避嫌,她也是隔三岔五的请了徐从安来品尝并验证自己煲的安胎补气的汤汤水水。杜氏虽然并不知道这些,但她心里直气,这王姨娘以前在家就惯会用这些小伎俩讨好人的,现在又拿这一套来哄外人了。
虽然这样想着,却不能对她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旁边的杜婶自是知道她的心理,连忙道:“姨娘也是太小心了,自家人哪里有得着这么多心思?”
王姨娘自是习惯杜氏和杜婶的这些酸话,她也知道杜氏人一向没有大的主意,左摇右摆的,还有些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毛病,但对家里人,嘴上固然不饶人些,但私下却是真正不错的。所以她听过,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徐从安这样自恃极高的人,说过几句刻薄话也就罢了,如果周尚义在此,他还能理论理论,同着几个老娘们发飚,也确实不是他的风格。不过是借着杜氏的口,回去让周尚义知道他的态度罢了,真欺负雪见没娘家吗?
所以徐从安想了想,忽然点头叹道:“小女性子耿直,最是眼里不揉沙子,这点倒和老夫相似的紧,还请亲家母看在她双身子的份上,多多体谅才是。”
杜氏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雪见,心知这是徐从安借着孩子来压自己,她感觉自己真可以说是两面讨好,两面不是人,老了老了,却让自己就这样掉进了两难的境界,唉,没办法,命呀!只是,那柳家现在就是不松口,也不肯走,让本来就理亏的周家,往外轰人吗?
别人可以跑到安宁来躲清静,她和周尚义却是不行的。所以现在只能故作不知地望着徐从安,黯然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亲家公也是为了孩子,我自然可以理解。”
看到杜氏低下了姿态,徐从安毫无所觉的继续叹气道:“老夫一向喜欢博哥儿的年少有为,不似我等,日渐老朽。想来老夫这日后,就指着这女儿女婿过活了,还请亲家母不要嫌弃我们寒门落魄。”
杜氏听他又啰嗦半天,不过是些孕妇应该注意的相关事宜,杜氏自己生过四个儿女,这些自然是懂的,又不好打断,只能含笑听着。如果不是考虑到雪见的情绪不宜过分波动,她也真想直接甩手出门的。
让她烦心的不光是徐从安的态度,还有县城外面还聚集着些流民,来回很是不方便。本来依着周博的意思,全家一起搬到安宁最好,但柳家母女不走,这事情也不好再提。虽说现在周家家丁护院不少,但到底周博不放心,也就不让她再来了,说等过段时日流民散去,再来不迟。
当然,即使不安全,杜氏还是愿意跑来跑去的。雪见那肚子尖尖的,不用说,准是一个大胖的孙子!而且,听徐从安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定是孙子无疑!一想到这个,杜氏就把那些烦心事全抛开了,回到平山村的时候,嘴也是合不上的,跟周尚义说起,“这媳妇倒是个有福气的,头胎便能添丁,也难怪这村里人,常常有人把她当菩萨来拜。”其实这村里哪有人当雪见是菩萨了?但自然没有人在她面前提狐仙神马的,她自己想左了才是。
周尚义闻言,心中暗喜,面上不显,嘴角也是弯了起来,“你可看准了?当真是孙子吗?可别空欢喜一场。”周家也算经过大起大落了,现在对银子反倒看得很开,对添丁进口,哪怕是孙女呢,也是自然要举家关心的。
杜氏心中一动,知道丈夫这是也认可了媳妇,她含泪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咱们周家虽然大起大落,但每个人都安好,孩子们也渐渐懂事,这,才是最重要的。”
周尚义果然立刻认同地说:“夫人说得有理,但有时福太多,也未必便是好事。”比如跨院那位,明明已决定走人,又突然说不走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周博这孩子也死性,就娶了这样一位贤良的女子为平妻有何不好?为周家开枝散叶,才是大事。
杜氏的心思,和周尚义却是相差不多的,这时闻言,自然是连连点头道:“老爷说得对,只是媳妇太妒,他们少年夫妻,又是患难下来的,自然情浓意合,只怕博哥儿目前,也是不能够同意的。”
说着,退后几步,坐于床边,发起愁来,“便是如今,柳家想走也无法走得,流民听说还是不多,都传言说要打起仗来,这一路之上,恐怕会不太平……”
周尚义来回踱着步子,道:“难道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杜氏望着周尚义,缓缓摇头道:“媳妇那里,是自然不能再去劝的。现在,除非儿子松口,或者柳家改口,我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皆大欢喜的办法!”
周尚义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也有些不理解儿子的坚持,只能叹息道:“儿子长大了,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了!咱们是老了,没有人愿意听咱们的意见了。”
杜氏起身扶住他,也苦笑着道:“以后咱们只安心看孙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