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之后，杨老头每半个月会来看元昼一次，带点菜给点钱，算是全了祖孙情分。

　　繁星幼儿园大班读完，距离一年级开学还有一周的时候。

　　元昼拿着自己的小本子，写了句话，递到杨老头面前。

　　杨老头眯眼，好半晌才用自己的老花眼看清楚。

　　“外公，我也想，上学。”

　　啥？

　　上学？

　　“你怕是对自己没有数，你这个样子，咋个读书？”杨老头声音响亮，中气十足。

　　——‘读个锤子！又聋又哑，还读书，读啥？别人读书可以考大学，但是又聋又哑，根本可能有出息。他以后留两栋楼给他，收租应该不会饿死。’

　　“外公，我不聋的。”元昼写道。

　　他害怕出去。

　　因为别人都不喜欢他。

　　但是他想去上学。

　　之前，他偷偷跟着小星星，去看过小星星的幼儿园。

　　他就躲在外面，偷偷往里面看。小星星身边，围着好多好多小朋友，那都是她的小伙伴。

　　他觉得嫉妒，特别特别嫉妒！

　　嫉妒他们，可以跟小星星当朋友，跟小星星每天呆在一起。

　　他也想。

　　杨老头这才想起，对，的的确确是不聋。问题是也没比聋子好到哪去，算半个聋子吧。

　　“人家看你不正常，怕是都要欺负你。”小崽子，不知道死活。不会讲话，又不合群，别的小崽子还不得往死里欺负啊。

　　“元昼不怕。”元昼举着小本子，工工整整写道。

　　可是，他怕小星星，跟其他小朋友玩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会没有时间再分给他。

　　他只有小星星一个朋友，可是小星星有很多朋友。

　　小星星，可以不抓紧他。

　　但是他，一定要抓紧小星星。

　　元昼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元昼态度十分坚决，杨老头还能怎的？

　　答应呗。

　　跟他妈一个死德行，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答应啊，为啥不答应？

　　他都已经跟他说了，到时候学校里铁定有不少人欺负他。他自己都不怕，能有什么办法？

　　反正到时候，吃亏受罪的是他自己。

　　正好跟隔壁家那小姑娘一起读书，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杜芝兰简直气得……

　　“他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不是不愿意照顾元昼那孩子，而是那态度简直让人堵心！

　　“算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人家不要脸。”不是早就应该习惯了么？

　　杜芝兰：“……”

　　这话说得这么有道理，让她怎么接？

　　*

　　繁星那熊崽子对于元昼要跟自己一块儿上学的事情，倒是挺开心的。

　　于是两只小崽子从一年级开始，就被分在同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一个班，然后坐同桌。

　　要是繁星成绩好的话，说不准两人还没可能当同桌。

　　元昼是交钱进来的，再加上他情况摆在那儿，老师都心里有数，不会去管他。

　　但是也绝对不会允许他拖累成绩好的同学！

　　白繁星同学，自从一年级开始，成绩就稳定地排在倒数第二。

　　很好，完全不会被倒数第一的元昼影响。

　　两个人坐在一起，谁也不会拖累谁。

　　*

　　一晃眼，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一开始的时候，元昼在学校里挺受排挤。

　　毕竟欺善怕恶，欺软怕硬，是人之常情。

　　有一个现成的残疾同学在眼前，谁不想欺负一下？

　　繁星当时就：？？？

　　我好不容易养在花盆里，好好呵护的小花花。

　　你们谁想拔出来，不怕小星星将你头拧掉吗？

　　别看这只熊崽子不是读书的料，但是她打架，很有一手啊！

　　逮着欺负元昼的人，就往死里揍！

　　久而久之，整个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几乎都对‘白繁星’这么个人，如雷贯耳！

　　杜芝兰对元昼不是没意见。

　　毕竟自家小崽子好歹也是个女孩子，你见过哪个小姑娘，三天两头因为打架，叫家长去学校的？

　　如果不是因为元昼的话，她家星星根本不可能这么彪悍！

　　但是即便有意见，又能如何？

　　她一个大人，有些话，总不好，直接跟孩子说吧？

　　唉，真是让人觉得操碎了心！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杜芝兰总觉得元昼这孩子怪怪的……

　　具体是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

　　大概是因为，明明都已经读高一，星星十五。他比星星还大三岁，已经成年。以前年纪小，又没接触过外界，乖巧矜持得过分还能理解。

　　十八岁的男生，还羞涩乖巧，这似乎有些不符合常理了……

　　既安静，又乖巧，还羞涩，一副极其好欺负的模样。

　　杜芝兰总觉着，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

　　元昼这孩子有些违和……

　　杜姨对他的怀疑，元昼当然知道。

　　穿白衬衫的少年，捂着头站在操场上，脚边落着刚砸到他脑袋的篮球。

　　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颤啊颤，丹凤眼里坠着些许泪意，似乎是疼极了。面颊白皙如玉，五官组合起来极具初恋感。无论是从正面看过去，还是从侧面看过去，都能让人产生一种颜值无敌的感觉。

　　略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

　　谁要是不心疼，谁就不是人！

　　“往那儿打呢？砸到他了，你瞎鸭！”

　　繁星跳着脚就直接往元昼这边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篮球比赛？

　　在篮球砸到元昼脑袋后，忙不迭赶到元昼身边。

　　“让你待在场边别动，你动干啥？砸到了吧！”

　　“跟我走，带你去医务室，不能把脑袋砸笨了。”

　　繁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直接拽着元昼去医务室。

　　“老大，比赛啊！咱还在跟那群孙子比赛啊！”不是说好了，要给对方一点教训的吗？

　　比赛打到一半就走人，还带这样的？

　　繁星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打了。”

　　元昼这朵小花花都受伤了，已经没心情打球了！

　　高挑的少年，低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任由繁星扯着他的手，朝医务室走去。

　　只是眸子里，却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孤寂。

　　他刚才，当然是故意被球砸到的啊。

　　他知道，繁星的朋友，都不喜欢他这个拖后腿的残疾。

　　同样，他也不喜欢他们。

　　他们不敢在繁星面前明目张胆的排挤他，所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拉着繁星一块玩，用无声的方式将他排斥在外。

　　大大减少了他和繁星相处的时间，这个样子，他觉得很不开心。

　　杜姨为什么会下意识觉得他怪怪的，因为他……

　　并不乖啊。

　　他知道，有些看上去很和善的同学说他真可怜，可实际上心里想的是，那个哑巴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知道，表面最正经的数学老师，其实很喜欢占女孩子便宜。。

　　他知道，人人都说善良的那个女生，其实之所以总是在他被欺负之后安慰他，其实心里在想，‘这样，所有人都觉得我关爱残疾同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