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林姑娘,陈妹妹,你们这是……”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到近的响起,林淮竹循声侧目望去,看见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果然是温菀,而她的身侧依然站着一身黑色直裰,外面也是一件黑色大氅面如冰山的秦牧宇,两人不管在哪都是一道出现,形影不离,看在不明人的眼中,只会觉得他们感情深厚。
林淮竹视线稍稍往下移了移,瞧见自己当初送与他的那个盘长结还依旧挂在他腰间,不曾被取下来。
目光顿了顿,她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假装没看见的样子,对着温菀点一点头,没有说话,重新看回陈瑾等人,面无表情。
“温姐姐,你怎么在这?也是来看花灯的?”陈瑾一看见相识的人出现在这里,立马高兴的朝她过去,揽着她的胳膊撒娇的说道。
陈瑾本身与温菀并没有什么私交,因为两人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在修真界里,温、宁、杨、即墨四大家族是一级世家,陈家则是依附在即墨家之下的二级世家,这类的世家少说也有数百,更不用提二级以下的小世家了。
就算是分到四大家族名下,依附在温氏之下的家族也数以百计,温菀自己都不见得将温氏名下的家族认个齐全,对于陈家这样依附在另外一级世家的人,她就更没什么机会相识了。
两人之所以结识,也是因为陈瑾姨母的缘故。
陈瑾的姨母是即墨家主夫人,陈瑾有次去即墨家玩的时候正好碰上温氏送请帖来,邀请即墨夫人参加温氏举办的宴席,这样的宴席在各大世家很常见,算是维持感情的一种方式,即墨夫人收下请帖,顺便把这个外甥女一并给带上,她们才有了这一面之缘。
这次会在怀阳城遇上实属巧合,温菀也没想到那天与林淮竹争抢上房的女修,竟是陈家的女儿,当初即墨夫人介绍她们认识时,她对陈瑾的印象只是一个俏皮可爱,爱对姨母撒娇的小妹妹罢了。
如今再一看,许是因为她在长辈面前心里有些拘谨,没敢对人甩脸子,才表现的那样乖巧吧。
陈瑾与三位同门出自玄心宗,这次下山是为了祝贺怀阳城城主嫁女之喜,原本他们可以选择住在城主府,毕竟城主府有为参加婚宴的宾客准备厢房。
然而陈瑾不想住在城主府,她觉得那里规矩太多,出入也不自由,时间得照着城主府的规律来,因此才强烈要求住客栈的。
只是没想到在入住的时候发生了那样一件事,让陈瑾很是不高兴,但好在她在客栈里看见了认识的人,知道温菀也同她一样,为喝城主嫁女这杯喜酒而来,还都住在同一间客栈里,直道实在是缘分。
想到此,陈瑾歪着头冲着林淮竹两人得意的笑了一笑,脸上满满的都是找到了人为她撑腰的高傲神情,像是打了胜仗的小公鸡一样,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对比她的自信满满,站在一旁的贺卓扬等人却没这么乐观,温菀帮谁这还两说呢,他们方才都听见温菀称呼对面的人为林姑娘了,看起来两边也都是旧识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哪边的交情深了。
“是……”看着走近的陈瑾,温菀轻柔一笑,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出来,目光扫了扫贺卓扬与林淮竹为首的两方,笑意不变的说道,“今晚是怀阳城一年一次的花灯会,城里不管是修士还是普通百姓也都出动赏花灯了,能在这么多人里碰见,说明大家也算是有缘,不如一块找个茶楼坐坐,如何?”
她与秦牧宇两人在看花灯的时候一路往这边走,路上听得旁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在小声说着什么,她在经过的时候跟着听了两耳朵,隐约听见众人说着“客栈”、“修士”等字眼。
猜到这里是有人起了什么争执的温菀当时就看向一旁的秦牧宇,想要问他是不是换一条路走。
其实她当时也没往林淮竹跟陈瑾身上想去,她之所以看向秦牧宇,只是担心他会不喜欢碰见这样的场面,因此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在瞧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后,温菀才决定沿着原定的路线继续走下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秦牧宇一直都不喜欢出现在这种热闹的场合,两人一道游历了这么久,这类世俗界的节庆还是头一次相伴而行,虽然她不知道秦牧宇为何会突然提出上街看花灯的想法,但既然是秦牧宇想做的,且也是她期盼了许久的,那她便不愿为了这点小事提前结束花灯之行。
本以为是毫不相干的两方路人,谁知到了街头,远远看见路中段侧边对峙的两群人时,她惊讶的发现竟然两边都认识,才明白了之前那些路人提到的客栈是怎么回事了。
看到的时候想掉头也已经晚了,未免有些太过刻意,她只好继续同秦牧宇走向他们,笑盈盈的与他们打了声招呼,随后提了一个建议,想借机化解掉这份沉闷。
她是好心,偏偏就是有人没领会,在她提出到茶楼小坐之后,陈瑾已经在一旁不满的搭话了。
“谁跟她有缘啊!温姐姐你不知道,她之前在客栈……”
“小瑾!”陈瑾不明白温菀的用意,贺卓扬却是已经听出了什么,忙打断她的话接过来说道,“既然是温姑娘盛情邀请,我们自然是遵从了。”
说完冲着觉得满心委屈的陈瑾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闹,陈瑾这才扁着嘴不说话了。
她虽然脾气骄纵,但也不会故意跟同门对着做,因此在见到贺卓扬比方才还要严肃的脸色看着她时,倒有些吓得不敢开口了。
站在一旁的胡雪婷虽然在温菀他们过来后未曾开口说话,但她很认真的在竖耳倾听,就连最开始温菀那句“林姑娘”也被她放在了心里,从中听出了一丝熟稔。
温菀话中的那份语气在她与陈师妹打招呼时的语气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林淮竹,默默听从师兄的安排。
她觉得这次也许是陈师妹看走眼了,眼前这位姑娘,可能还真不是出身什么小门小户的子弟。
对他们神情各异明显就带着自己思量的模样林淮竹并没放在眼里,她挂在心上的是会不会耽误到她去缘莱寺祈愿……
“林姑娘,是我唐突了,今晚是花灯会,想来大家都各自有安排,要不咱们还是改天再聚吧?”温菀见她半天都没有答复,脸上挂着犹豫的表情,猜到她今晚或许还有别的事情,知道是自己没考虑周全,忙开口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倒也没什么安排……”林淮竹听着温菀都这么说了,加上大家的视线都向她投来,也只好把自己在意的事说与他们听,“我是听人说花灯会上还可以去缘莱寺祈愿,我原打算着看完花灯就去……”
“祈愿?”
林淮竹话音一落,便听见有两道声音传来,温菀微微睁大了眼睛的问道,沉稳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惊讶,另一道则是她身旁的陈瑾,话里则充满了好奇。
“什么祈愿?”紧接着第三人问道,是胡雪婷的声音。
林淮竹反应稍稍慢了一下,没有及时回话,话头便被旁边看热闹的小摊贩给接了过去,也是因为他看见事情似乎是被解决了,双方也吵不起来了,他才敢接话。
“就是在花灯会这天,我们怀阳人的男女老少都会去缘莱寺祈愿,祝愿家人平平安安、小两口和和美美之类的,也会有未婚男女去庙中祈求一份美满姻缘。”小贩是一对老夫妇,看起来眉目慈善,亲切随和,两人的头发均已半白,老夫妇里的那位老爷爷坐在摊位前对着他们乐呵呵的说道,老奶奶则弯着腰,整理摊上的东西。
“还有这个习俗呐?”陈瑾一听,眼睛顿时亮闪闪的,也不想去那什么茶楼了,径直对着温菀撒娇的说道,“温姐姐,茶楼咱们下次再去吧?难得遇上一次机会,不去可惜了……”
不说陈瑾,便是温菀自己都有些意动,因此在听得她的话后,温菀顺势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温菀与陈瑾他们合在一起,同林淮竹分别后一道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道路左右两边除了小摊没什么路人行走,整条街的中间都是空荡荡的,看上去略有些萧条。
被留在原地的林淮竹及林濯尘两人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比的样子互看了一眼,透着不解。
所以方才陈瑾那一群人是来做什么的?
“姑姑,咱们是接着逛还是也去缘莱寺?”过了片刻,林濯尘打破了宁静的氛围,清亮的少年音响起问道。
“接着逛!”林淮竹回过头,大手一挥,直接了当地说道。
她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今日情况特殊,缘莱寺的寺门会开到很晚,不用担心赶不上,这会正是大家出门的时候,现在去肯定人多的不行,她还是先把花灯会赏完,再去祈愿吧。
嗯,顺便尝尝这一条街的小吃,林淮竹心情愉悦的下了决定。
“好。”林濯尘没什么意见的说道。
于是他们又接着之前被打断的地方继续往下闲逛,许多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事的行人渐渐往这边走来,没多久这里又重新聚集起了人潮,恢复起之前的热闹。
一路吃吃看看,待到时间差不多以后,林淮竹同林濯尘将手中的玩意收起来,并肩往缘莱寺走去。
*
缘莱寺是缘静大师于一百年前在怀阳城为百姓祈福消灾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在缘静大师生前几乎随处可见,称不上稀奇。
可在缘静大师圆寂后,莫名的成为了信徒追捧的地方,短短数十年过去,缘莱寺从一个小破庙成为了怀阳城最大的一家寺院,不仅原来的建筑重新修缮,扩了再扩,寺院所占的面积也在逐年递增,与当年的那个小破旧寺院不可同日而语。
林淮竹带着林濯尘跨入门槛的时候看见里面的人显然少了,没有像街上那么拥堵,想来那些在寺里祈愿完毕的百姓们都已经回去了。
她目光在正殿及前院里扫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温菀及陈瑾那一群人,在心里猜测他们多半也是跟那些老百姓们一样,祈愿结束就都走了吧。
嗯,走了也好,不然他们在这里自己得多不自在啊,林淮竹悄咪咪的在心里想到,暗自感叹。
因为林濯尘刚失去至亲,林淮竹怕为家人祈福这样的事会刺激到他,所以便让他一人等在院中的树下,自己则脚步轻快的走进正殿。
进入正殿后,她抬头便看见两人高的佛像立在中间,一手捻指置于胸前,一手掌心朝上翻起放于腹前,神情庄严又肃穆,看上去让人不禁在心里肃然起敬。
林淮竹看了几眼便不敢直视了,她环顾四周,发现殿内除了一名和尚只有自己一人,犹豫片刻,她还是朝向一旁扫地的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态度庄重的问道:“这位师父,我是外乡人,听闻在花灯会这天可以到寺院祈愿,心里有些好奇便过来看看,但不太清楚花灯会祈愿有什么习俗,请问祈愿时是否需要行布施?”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寺院,深怕自己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闹了笑话,于是才想要找个师父问问清楚。
“贫僧法号了因,唤我了因便可。施主客气了,花灯会并不需要行布施,施主只需进到里面参拜佛祖,在心里默念自己的心愿即可。”那名扫地的和尚也向她回以一礼,客气的说道。
之前他低着头,加上又是夜晚,即便是正殿里点了烛火,微光也隐隐绰绰的,林淮竹看不仔细,待他抬起头以后林淮竹才看清他的长相,心里一惊,发现他长的极为俊美,即便是剃着光头,依然难掩他的风华气度,不知为何,林淮竹看着他,总觉得他不像是世俗中人,最起码这小小的怀阳城绝对装不下如此俊美无俦的人物,她不由得起了疑心。
“你……当真是个和尚?”
“施主说笑了,了因年幼时便被师父捡回来,长于寺中,自小便开始学习渗透佛法,又岂会不是和尚?”了因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眸说道。
“可是了因师父生的如此隽秀绝伦,去做和尚,未免有些可惜。”
林淮竹此话说的可是过于孟浪了些,要是遇上那些性子刚烈点的师父当场便要甩脸子走人了,然了因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像是丝毫都未放在心上的样子,说道:“样貌一来是父母所赐,非自己之力所得,二来长在脸上,自是看得见的人感到可惜,我看不见,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师父说的是,是我着想了。”林淮竹眨了眨眼睛,一脸说错话的样子向他致歉。
了因微笑看她,道:“施主此番前行想必也是为了心中之人安好来祈愿的,切莫误了要事。”
“哦对对,差点忘了。”林淮竹这才想起自己差点忘了正事,忙同了因摆了摆手,走到佛像面前摆着的蒲团跪下,双手微合,紧闭双眼,态度十分虔诚的祈愿,对周遭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了因在她离去后又重新执起手中的扫帚,继续扫着那片角落,如果林淮竹此时回过头来,就能发现了因被烛光照耀的脚边,没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