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宸卫的人来交接了防备,彻夜未眠的薛绍等人回到了北衙千骑驻地。
留守营地的郭元振也是一夜没睡。军营里禁酒,他扯着李仙缘喝茶聊天坐了一整晚。李仙缘苦不堪言,几次想要告辞开溜都被郭元振生生的扯住,然后生生的听他唠叨了一夜。
薛绍Zhīdào,一向乐天、嘻嘻哈哈的郭元振,这是有了心事。
当着众人之面,薛绍没有说破,只是劝郭元振洗洗去睡。郭元振却是一点困意也没有。他抢过薛楚玉的天官佩刀来细细一看,当场笑道:“二竿子,你这一趟差事当得值啊,赚了这么Hǎode一把宝刀!””“
“你想要,送给你。”薛楚玉很大方。
“我不要,我就想试试这刀锋利与否。”郭元振摸着刀锋说道,“就怕是,中看不中用啊!”
“你试。”薛楚玉自己也想Zhīdào。
于是郭元振提着刀走到了大家磨刀用的大石前,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喀叱大响火星四射!
薛绍眉头一拧,他这是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砍的一刀,该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闷气!
众人跑过去一看,那磨盘大的磨刀石居然被郭元振一刀,从中斩成了两截!
“好刀啊!!”郭元振大声惊叫,“真是天下难见的宝刀!”
“送给你。”薛楚玉再道。
“说了我不要。”郭元振把刀对着薛楚玉一扔,转头就走了。
众人都沉默不语,静静的看着郭元振大步走了。
薛楚玉走到薛绍面前来,“他今天很不高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两个都得以升迁、并在上元佳节陪侍御前,他却都没有份?”
“别这样说自己的兄弟。他不是那样的人。”薛绍拍了拍薛楚玉的肩膀,“我去看看。”
薛楚玉点头,把刀往薛绍面前一送,“这刀他喜欢,送给他。”
“你留着吧!”薛绍微笑道,“如果他真的想要,会直接来抢你的刀,根本轮不到你送给他。”
薛楚玉展颜一笑,“没错,这才是他该干的事情。”
稍后,薛绍来到了郭元振的宿舍。门关着,他敲了敲门。
“睡了、睡了、睡了!都别吵我!”郭元振在里面很不耐烦的咆哮。
“柳夫人来找你了。”薛绍说道。
郭元振瞬间就拉开了门,“哪里?”
薛绍笑了一笑,“还真是因为和妻子吵架了?”
郭元振先是一愣,随即苦笑,转身走进房间趴在了床上哎声叹气。
薛绍走进去把门关上,坐到了他身边,说道:“兄弟,我Zhīdào是什么事情。这事都怨我。”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太没用。”郭元振趴着没有翻身,喃喃的道,“岳父和岳母来了长安,我没时间招待也就罢了。岳父大人想要复仕求个官,我也没辄。前几天吏部任命我岳父去做代州五台县令……”
“我Zhīdào。”薛绍说道,“因为这件事情,太平公主大闹了一场,险些去把裴炎的府第都给烧了。”
“裴炎?!”郭元振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真是他从中作梗?”
“我也只是猜测。”薛绍说道,“怎么,因为这件事情你夫人和你闹了?”
“岂止是闹?”郭元振苦笑着挠头,“昨天上元节,她和她父母一同去了五台县赴任。”
“什么?!”薛绍吃了一惊,“你夫人跟着一起去了?”
郭元振点点头,“她说,代州那等苦寒之地,她不忍心让老父老母独自生活,她要去照顾他们。什么时候他父亲能够调任长安做京官了,她才跟着一起回来。”
“你就没有阻拦?”
“我哪来的脸,去阻拦?”
这一下倒把薛绍给问住了,他叹息了一声,“对不住了,兄弟。这一次都怪我。”
“真不怨你。”郭元振诚恳的道,“太平公主殿下一番好意,亲自出面替我岳父求官,我感激还来不及。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岳父居然被派为五台县令,简直与贬斥流放无异。我Zhīdào,这绝对不会是太平公主殿下的本意,更不Kěnéng是你的意思。那就只有Kěnéng,有人从中作梗。要是让我查出此人,我非剁碎了他不可!”
薛绍眉头深皱,伸手拍了拍郭元振的肩膀,“稍安勿躁。你岳父就是我岳父,这件事情我会放在心上。”
郭元振感激的看着薛绍,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Hǎode睡一觉,醒来以后,我会让吴铭来找你。”薛绍说道,“郭安和那二十名延州来的兄弟,我已经在兵部替他们把军籍办了。他们明天过来,到时你负责安排一下。”
“交给我!”郭元振笑了一笑,总算是开朗一些了。
薛绍拍了拍他的胳膊,往外走。
“多谢你。”郭元振在薛绍身后说道。
薛绍回头一笑,骂了一句很久没骂过的话,“二货。”
“啊?”郭元振很是一愣,薛绍大笑着走了。
“二货?”郭元振不停的轮眼睛,“那岂不是,跟二竿子成了亲戚?”
三天的上元节,在热闹与喜庆之中过去了。但是很多人的心头笼罩起了一层阴霾,当然是因为皇帝的病情。
薛绍和千骑只是陪皇帝在朱雀城头露了一下面,也就没有别的事情了。薛绍给手下的兄弟放了一天的假,让他们也感受了一下长安城中的节日喜气。
太平公主听闻皇帝的病情之后焦急入宫,在宫里陪伴了李治好几日。万幸,皇帝李治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了。太平公主回来以后告诉薛绍说,秦鸣鹤确实是一位神医,夸他妙手回春都有点不够,他简直能够起死回生!
上元佳节那一晚的惊险之后过了十多天,皇帝李治居然上了一次早朝。这让满朝文武悬着的一颗心,又都落了回来。
最近这几个月,李治就是这样不停的让大唐臣工们的心情大起起落,像玩过山车一样。
就是李治上朝的那一次,朝廷宣布了对薛绍的新的人事任命,调任他为右羽林卫将军,仍许他兼任检校兵部员外郎一职,主理讲武院。
薛绍下朝之后回来,向千骑的将士们宣布了自己即将调离千骑的事情。
虽然薛绍只是去了离千骑只有一墙之隔的右羽林卫,可是对千骑的将士们而言,这个“心理距离”已经是非常的遥远了。
袍泽感情就像孩子的感情那样,真挚而纯粹,不掺一丝的杂质。
千骑的将士们只是单纯的希望一直追随薛绍。可是从现在起,薛绍不再是他们的头儿,不会再每天晨训的挥着马鞭追着他们屁股后面骂,不会再和他们一起吃饭一同睡觉一起执行戍卫,一起冲锋陷阵一起出生入死。
薛绍收拾行囊卷起铺盖一共只有两个大箱子,全都架在了威龙的马背上。然后拿着朝廷的任命书与新的官凭,只带了吴铭一个亲随,去了右羽林卫的驻地。
千骑的将士们整齐列队相送,个个哽咽不止泪流满面。
薛绍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他怕自己这样一回头,就会让千骑的将士更加难过,更加不舍。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薛绍想着这句话淡淡一笑,仿佛自己的生命,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营盘当中挥霍与流逝。挥别一批袍泽,又迎来一批新的战友。
前世今生,都是这样。
右羽林卫,摆出了庞大的阵势隆重欢迎新官上任的薛绍。与薛绍平级的另一位右羽林卫将军张虔勖率领都尉以上级别的将官,亲自在大营门口笑脸相迎。
见到薛绍只是两人前来,张虔勖有点吃惊,“薛将军,你的亲随呢?”
“我没有亲随。”薛绍笑了一笑,说道,“千骑的将士全都是陛下的亲随,我哪敢带走?这一位其实是我的家臣,负责帮我洗马与打点生活上下。”
吴铭抱拳和张虔勖等人打了打招呼。
张虔勖点了点头,“那不行,堂堂的薛驸马,三品将军,哪能没有亲随?要不我在右羽卫给你挑一批人做亲随?”
“不用了,我独来独往倒是习惯了。”薛绍笑道,“多谢张将军一番美意!”
“薛将军不必客气,我们以后可就是袍泽了!”张虔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就没有坚持了,哈哈的笑道,“宴席已备,请薛将军入宴!”
“恭敬不如从命!”
在三千名右羽林卫将军的大声欢呼之中,薛绍走进了右羽林卫的营盘。张虔勖很客气,至他以下所有的将官对薛绍也都很恭敬。可是薛绍感觉,他们有些客气过头了。
Rénmen只有对待生份的客人,才会如此客气。
在这里,薛绍找不到一个可以拍他肩膀骂“二货”的人。
宴席罢后,薛绍回到了张虔勖给他安排的宿舍。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显然还特意装簧过了。墙壁刷得铮亮还挂上了风雅的字画,床褥被子也都不是军用品,而是名贵的丝缎所制。其他的生活用品全都一概的奢华漂亮,就如同这里不是一个将军的居所,而是一位纨绔膏梁花天酒地的温柔乡。
薛绍看到这副情景就想苦笑,“我在千骑的宿舍里,墙上从来只挂刀剑不挂字画。我吃的和用的,从来都和普通的士兵一样!”
“公子,只能将就一下了。”吴铭劝道,“张将军,也是一番好意。”
“我Zhīdào。”薛绍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反正,我就只当是来做客的。”
吴铭微然一笑不再答话,开始收拾房间给薛绍沏茶。
薛绍懒洋洋的躺在了床上,头枕双臂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心中暗忖道:我好像又有一点盼着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