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新年。百姓子民放下了一年的忙碌与辛劳,开始享受过年的轻松与愉悦。家家户户贴对联请门神,做清净迎灶神。小孩子们穿上了红艳艳的新衣裳,三牲祭品摆上了烛台香案,祭祖谢神过大年。
周兴的一颗人头,给神都洛阳带来了很大的变化。大臣官员们终于可以安心睡个好觉,偶尔也会有人往来走动拜个年了。
从扬州兵变裴炎倒台之时算起,年年政局动荡战乱不断,时时酷吏横行白色恐怖,京城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喜庆有年味了。
去年过年时,薛绍远在朔州,基本上躺在病榻上睡过的。今年可就不同了,薛家三——小说兄弟一大家子人连妻带妾拖儿带口好几十口,再加上部曲扈从和仆人奴婢那就是数百人。为了屯集过年要用的食材,陈仙儿特意请人新挖了三个大地窑,先放入了大量的冰块以备夏日取用,再装满了各类肉食和蔬菜。
薛绍进去看过,每一个地窑都几乎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两三人高。他当时就被吓倒了,心说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原来过一个年我这一大家子人就要吃掉这么多东西!
陈仙儿却告诉薛绍说,吃饭其实只是小项的开销。过年前后,薛绍和太平公主身为主人和主母要给府中的下人、往来的帮工和部曲扈从们,派发酒肉服鞋和新年利是。堂堂的一品国公和当朝公主出手千万不能小器了,这笔花销才真是大头。
薛绍仿佛明白,太平公主和陈仙儿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去赚钱了。家中人丁逐渐兴旺这是好事,但开销也在成倍的增涨。数百人要养活还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寒碜了,光靠那点俸禄赏赐和食邑田产,还真会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好像有点想念虞红叶了……”薛绍忍不住在心里说道,“这位财神爷总不在京城,让我这个不怎么挣钱的赵国公,在家里腰竿都硬不起来啊!”
正好,太平公主也希望虞红叶能够回到洛阳来,继续帮她经营丝绢和文胸的这一条龙生意。虽然陈仙儿把这些事情也打点得不错,但她毕竟也是诰命夫人很多事情不方便亲自抛头露面,委托他人经手总不那么让人放心。
于是夫妻俩一拍即合,开始想办法把虞红叶调回京城。
这事好办,当初河陇之战时虞红叶和她的商会,曾经鼎力支持薛绍抗击外敌。如果不是她提供了海量的钱粮被服和火药原料做为物资基础,薛绍就是再能耐一百倍也干不过突厥人。这件事情薛绍早已经在军报当中提过了,但没有详细叙说。现在看来,是时候给虞红叶请上一记大功了。
但是这件事情,薛绍不大方便自己去做。于是他把半调子神棍李仙缘找来了。
李仙缘自从回京之后,先是跟着薛顗到司农寺做了一个小官,后来薛顗高升冬官尚书他也跟着鸡犬升天,到冬官做了一个从六品的员外郎,把牧院挂的闲职也给推掉了。
六品的官品虽不高,但是李仙缘这家伙有特长,他精通风水。再加上薛顗对他照顾有加,于是现在皇城内的所有土木兴造都归他管。基建工程向来就是肥缺,何况还是皇城内的宫殿类项目。所以他现在的日子可算是过得滋润无比。
太平公主曾经想让库狄氏给李仙缘作媒,想让他娶一个裴氏的姑娘为妻。按理说这是一件天大的美事,但李仙缘就是不肯成家,一直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赚来多少花去多少。于是,他现在已经成了神都小有名气的一位风流豪客。
李仙缘听说薛绍让他去给皇帝上一本奏折,详细汇报虞红叶当初在河陇的“光荣事迹”,他一口就答案了。
“这事好办!助人为乐,利人即是利己嘛!”
大过年的请人办事,总得有所表示。于是薛绍忍着肉痛给这个神棍封了个大红包,还对他说:“你现在比我有钱多了,还好意思找我要钱花?”
李仙缘贱笑不停,“我一人一口,你家大业大。这怎能相比呢?”
薛绍好像有点羡慕这个混吃等死的家伙了,没心没肺没烦恼,或许也是另一种美好。
李仙缘收钱不含糊,办事倒也利索。大过年的他都没有耽搁,马上写好了一本奏章递进了宫去。过年期间上来的奏章少,武则天很快就看到了,当然这或许也有上官婉儿的功劳在内。她现在负责每日初审奏章,然后再挑紧要的往武则天手上递。
武则天把奏章一看,便也想起了曾经在军报上见过的这件旧事。于是她特意把李仙缘召进了宫里当面问话,想要进一步了解虞红叶在河陇之时的详情情形。谈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正好到了午时用餐时分,武则天就赐了他一顿“廊下食”,说饭后再谈。
所谓廊下食,就是大臣在宫里上朝或是接受君王召见到了饭点,赏赐的一顿午饭,就坐在宫殿的外廊吃的。像薛绍这样能被武则天请去一起共进午膳的,毕竟只是极少数。
虞红叶的事情办得比较顺当,武则天听完故事之后对虞红叶大为赞赏,想必迟早会有重赏下达。但是李仙缘这一顿廊下食,可就吃出了一场风波。
回来见到薛绍之后,李仙缘就对他说起了一件,他很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的事情。
在宫殿外廊间吃饭的那一会儿功夫,李仙缘看到了不远处的御花园里,梁王武三思和崇文馆学士宋之问,一起在和上官婉儿谈话。隔得稍远李仙缘听不到他们谈的是什么,但是上官婉儿显然是生气了,拂袖即走。武三思对宋之问比了个手势,宋之问就急忙追上拦住了上官婉儿。
看那情形宋之问大概是多喝了两杯酒,和上官婉儿争吵了起来。上官婉儿以手掩面作厌恶状绕开宋之问再要走。宋之问伸手用力拉扯上官婉儿,让她站立不稳落在进了自己怀里。梁王武三思在后面哈哈的大笑,上官婉儿显然是被激怒了,反手就甩了宋之问一个大耳光,这才得已逃脱。
后来李仙缘再去面见武则天时,上官婉儿回到了女皇身边,看起来恍若平常没什么异样,也只字未提御花园一事。后来武三思也来觐见说是给女皇献上恭贺新年的诗作,李仙缘这便回来了。
“嘭!”
一声巨响,薛绍身前的矮几被他一掌拍碎,“剁碎了他!!”
李仙缘当场吓懵了,“剁、剁谁啊?”
太平公主听到大响进了房来,看到眼前一幕也很惊愕。她连忙走到薛绍身边轻抚他的胸口,“息怒,息怒。大过年的怎么喊打喊杀?”
“你别管!”薛绍双眉立竖怒发冲冠,大声一喝,“郭安呢?把他给我叫来!”
“慢着!”太平公主连忙喊停并把李仙缘差了出去,掩上了门,回来对薛绍道,“薛郎,你不会想要行刺吧?”
“行刺?我用得着偷偷摸摸吗?”薛绍怒气难消,“我会像杀狗屠一般宰了他,分尸弃市、悬首城门!”
“究竟何人?”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问道,“方今之天下,还有谁敢把你得罪得这么狠?”
薛绍闷吁了一口气,“武三思,宋之问。”
太平公主的眼睛眨了一眨,心中细细一计较,基本上就猜了个不离十。然后她耐心的劝道:“她已经不再是帝妃,失去了这一层身份保护,想要染指她的男人自然不少。你一天不把她娶进门,她就一天不是你的人。你这样兴师动众的去找人问罪,师出何名呢?”
“道理,是你赢。”薛绍道,“但我,就是要杀人!”
太平公主顿觉脑仁都疼了,薛郎这一任起性来,那是天王老子也招架不住的啊!
如何是好?
飞快的寻思了片刻,太平公主说道:“薛郎,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薛绍侧目看着她,“这关你什么事?”
“真要说来,你也是管不着的。”太平公主说道。
“我就要管!”薛绍上了一点火气。
“……”太平公主忍了一忍,柔声道,“既然是你的事,那也就是我的事情了。就让我这个做妻子的替你分担一下,不行吗?”
听她这么一说,薛绍的火气消去了不少,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你与武三思公然开战吧?”太平公主说道,“武三思很早就垂涎上官婉儿,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此前我母亲封上官婉儿为帝妃,也正是为了绝武三思之念。现在,万一你们两个当真为此厮斗了起来,遭殃的只会是上官婉儿本人。当年不就闹过一场风波,把上官婉儿关进了秋瑟院受苦吗?”
薛绍一听,有理。于是又冷静了许多,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把宋之问给处理了?”
太平公主不置可否,只道:“宋之问人品卑劣,但他才华出众写得一手好诗篇,颇受母亲的亲睐。现在他是崇文馆学士,母亲闲来无事时常召他和一批文人跟随左右,让他们饮酒赋诗。上官婉儿才情出众犹善诗作,于是难免经常与之同行。这一来二去的混得熟了,才子佳人总是难免……”
“行了,你说重点!”薛绍听得有点恼火。
“我说的就是重点。”太平公主耐心的说道,“你要真想看住上官婉儿,要么把她娶进门来,要么把她接到宫外来住。”
薛绍沉吟了片刻,“她不用谁来看住,我无权也不想这么做。她自己说过,她和她母亲已经习惯了住在宫里。再者她也认为,她留在女皇身边为官,多少还能给我帮上一些忙。”
“对。”太平公主点头,“上官婉儿不光是一个令人心动的倾国才女,更是我母亲深为倚重的心腹女官。武三思绝对不会缺女人,他再次想要打上官婉儿的主意,多半也是冲着她现在的特殊身份去的。趁他现在还未得逞,我们必须阻止他!”
薛绍眯了眯眼睛,“难不成,武三思也爱吃狗肉?”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太平公主微然一笑,伸手来回的轻抚薛绍的胸口,柔声软语的道,“薛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何以劳动三军统帅亲自动手?传了出去,多不雅观哪?不如,就让你的妻子来替你办吧?”
薛绍侧目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你真能行?”
“护国安邦,我不如你。”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杀鸡儆猴,这可是我的祖传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