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谨行一听说唐怀壁来了,当即就吃了一惊,说道:“唐怀壁身为行军副大总管,但却是一介文仕,一向不管军事方略,只监管我们这些将军们的言行忠奸。如今大都督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来过问,倒也不出乎意料之外。”
“问题是,他怎么会和武攸归还是武懿宗在一起?”薛绍拧眉问道。
李谨行与魏元忠等人都是大摇其头,纷想连你这个天后的心腹女婿都不知道,我们哪里知道?
薛绍思索了片刻,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武则天,果然是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
兴许,武则天甚至有可能包括李治一同在内,早就知道并州大都督府里不平静,但又碍于各方面的考虑,因此一直没有明刀明枪大刀阔斧的对并州大都督府动手。
李崇义是皇族宗室,算起来是李治的堂兄。他为官数十年极富盛名且在宗室之内颇有威望,二圣就算对李崇义有所忌惮或是有所怀疑,除非有确凿的证据,否则都不能轻易的动了李崇义。否则,就将落下一个残害忠良兄弟不睦的骂名。
明着来不行,于是二圣暗着来派人调查。
李仙童,或许就是一枚二圣早就选好的棋子。他是李崇义的嫡孙,又是皇帝李治的御前的卫大将,在身边用了近十年,很有可能早就是李治的铁竿心腹了。
于是一番苦肉计,李仙童被赶出左奉宸卫,来到并州做为“内应”参与调查并州大都督府的内情。
薛绍想了这么多,但马上自己又将它推翻了——李仙童为什么要做这些呢?难道扳倒他祖父对他来说大有好处?难道他就真的那么伟大,能够做到大义灭亲忠君爱国?
薛绍暗自摇头,矛盾,这太矛盾了——除非这其中还有许多我无法想像和猜到的隐情!
“薛公子,唐总管实际就是二圣派来随军的监军,他虽然不管军队里的军务,但在某些时候直接代表的就是二圣。”魏元忠问道,“如今他要来拿人了,如何是好?”
薛绍道:“先见一面,探探口风再说。”
“好!”
一行人到了正堂,唐怀壁等人就在这里坐着等候。
薛绍曾经在右卫的官署里匆匆的见过唐怀壁一眼,印象不太深。今天再次见到他,仍是觉得此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貌不惊人,走在人群之中绝不起眼。
但是唐怀壁今天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薛绍等人永远的记住了他——
“尔等在此纵兵作乱,意欲谋反不成?!”
唐怀壁代表二圣监军,主管“政治”方面的工作。他的这等大帽子一扣下来,那真是叫人承受不起!
老将军李谨行是唐怀壁的直接下属,他当场就涨红了脸急欲上前争辩几句,薛绍用了两分暗力将他死死拉住。
魏元忠倒是沉得住气,而且他曾经在唐怀壁的麾下共事过与他有几分相熟,上前拱手一拜,说道:“唐总管,此间内情,且容下官详细禀报之后,再作定论。”
唐怀壁斜瞟着魏元忠冷哼一声,“魏御史好记性,现在终于想起还有本官这么一号人了?”
魏元忠一下被他堵得没话说了。
来者不善,这四个字几乎已经写在了唐怀壁的脸上。
薛绍上前,微然一笑拱手一拜,“见过唐总管。”
“薛公子是吧,我们见过。”唐怀壁对薛绍比对李谨行与魏元忠都客气了许多,似笑非笑的回了一礼,“本官很好奇,你在此何干?”
“只能说,机缘巧合,撞上了。”薛绍答道。
“撞上了?”唐怀壁笑了一笑,“撞得好巧啊!”
“是啊,无巧不成书。”薛绍也是笑一笑,不攻不守滴水不漏。
“现在,长史李崇义与参军李仙童都已被你扣押了,对么?”唐怀壁问道。
“扣押算不上,但他们暂时没有机会再作什么乱子了。”薛绍也算是答得小心翼翼,以防唐怀壁这个“政治特工”抓住他的话柄,进行扣帽子之类的打击。
武懿宗与武攸归一直站在唐怀壁身后不远的地方,既像是他的跟班,又像是在不怀好意的围观,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薛绍瞟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
“谁跟你说他们要作乱了?你又有什么权力私下扣押他们?你是代表了律法还是代表了军法,还是二圣授予了你权力?”唐怀壁,连珠炮似的开始进攻了。
魏元忠与李谨行都有些变了脸色,唐怀壁果然是有备而来,想必他对并州大都督府内发生的一些事情,早已是了如指掌。否则,他不敢对薛绍这无的放矢的进行盘问与诘责——这几句,全都是问在了关键点上!
“还有你魏元忠!”唐怀壁对薛绍发完难,又指向魏元忠炮轰起来,“你既是御史,就该知道律法章程。没有御史台的正式公文派谴,你何来资格过问地方衙门的诉讼刑狱,并且僭越州官之权限,公然升堂问案?”
魏元忠有些来了气,慨然道:“本官身为行军风纪司马,受行军大总管裴元帅之派谴,专程来到并州核查一起军案,巧遇并州事发。本官身为朝廷御史又是行军司马,难道要我对眼前之事不看不听不管不问,坐等朝廷公文下发授权之后再与理会,方才是对的?”
唐怀壁冷哼了一声,“严格来说,正是如此!魏元忠你还年轻,你有才华,但是为官之道,你还得学!”
“魏某宁肯扔掉头上这等乌纱,也绝不效法此等庸官俗吏之道!”魏元忠动气了,一口就顶了回去。
“你!……”唐怀壁也有点恼了,怒瞪魏元忠心中直骂,好你个乳臭未干的魏元忠,我做官的时候你还未出生,竟敢在我面前如此狂傲!
“唐总管何必动怒,还是就事论事吧!”薛绍仍是平静,淡淡的道,“我想问,你来此的目的就是专程要来指骂我们几个的吗?”
“当然不是。”唐怀壁正了正脸色,说道:“本官听闻并州大都督府里出了大事,因此特意前来调查事情真相,稳固官府局面!”
薛绍笑了,“既然你都还没有调查,不知事情真相,怎么就先给我们定了罪过,还指着我们来了一通大骂?”
唐怀壁一愣,显然是被薛绍给问住了。
“你是行军副大总管,主管北伐大军的一切后勤与内务。”薛绍道,“但是并州大都督府内部的事情,属行军长史李崇义管。你说我们无权在大都督府做这些事情,你又何来权力呢?”
这下轮到唐怀笑了。
他成竹在胸的来回踱了几步,呵呵一笑,转头对薛绍道:“薛公子,你当真想知道本官的权力,来自何处么?”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所有人都想知道!——否则,岂不是白挨了你一顿臭骂?”薛绍早有猜测,但是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求个真相。
唐怀壁再度呵呵一笑,神情颇为智珠在握,淡然道:“此等事情,不宜太多人知道。”
“那意思是老夫要滚出去了?”李谨行性情火烈。
唐怀壁笑而不语,默认。
李谨行啐了一口,掉头就走。郭元振和一些卫士们也都跟着出去了。
唐怀壁亲自上前,掩上了正堂的大门。堂内,只剩下唐怀壁薛绍魏元忠和武家兄弟俩。
“薛公子,原本这件事情,你是无权知道的。”唐怀壁说道,“是本官循私了,看在你是天后喜欢爱的驸马的份上,决定私下透露一点给你知道。”
“唐总管有话,不妨直说。”薛绍对于唐怀壁这种假公济私滥卖人情的为官之道,不感冒。
“好。”唐怀壁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此次北伐,以并州大都督府为后勤粮草转运中枢,并州长史李崇义担任行军长史,主管粮草器械与民夫征调并兼负督导军纪之能,是本官的直嫡下属。”
这些大家都知道,唐怀壁这明显是在宣布自己的“职权”,证明他管到这些事情是名正言顺。
“但是。”唐怀壁的话里来了个转折,说道,“我与李崇义名为上官与下属,实际上,本官是干预不了他多少并州大都督府的内务的。想必,这些你们都能明白吧?”
“唐总管,你就说下去吧!”薛绍有点不耐烦了,这人的官腔官调和自以为是,当真有些让人难受。
“好。”唐怀壁倒也没表示什么不满,淡淡的一笑,说道,“其实早在出征之前,二圣授我密旨,命我暗中留意与观察并州大都督府内的一切动向。命我……便宜行事!”
薛绍眉头一拧,“便宜行事”,这四个字包含的信息量可就太大了,授予的权力也相当的活泛。也就是说,唐怀壁可以什么事都不管,也可以什么事,都管!
再者,唐怀壁口说“二圣”,但是薛绍不相信二圣会一同给他授权,那么授权与他的究竟是李治,还是武则天呢?这一点也非常值得怀疑!
“好一个便宜行事。”薛绍笑了一笑,说道,“不知是陛下授予你此等权力,还是天后授予?”
“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唐怀壁脸一板,官威十足。
他身后的武懿宗与武攸归就在冷笑。
薛绍心中猜测,十有这个唐怀壁是得到了武则天的暗中授权,要在并州大都督府内闹得不可开胶之后,出来收拾残局。但是这种授权,绝对不会是光明正大的下旨,而是暗中的秘密的授权。
也就是说,唐怀壁很有可能是武则天派来随军的一个,政治特务!
古往今来,有谁玩“特务政治”能出武则天之右呢?历史上的女皇武则天,就是依靠特务政治来稳固了自己的帝位铲除了绝大多数敢于反对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