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公路上吭吭哧哧的行进着，速度不快不慢，让人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斜侧方的风衣男不再抖动，裹着风衣，不知道想着什么！
坐在我前面的醉汉抱着酒瓶子打着轻鼾，对于脚下的情况似乎一无所知。
坐在我后面的红裙子女鬼身上还在向下滴着水，水渍向前蔓延，刚好到驾驶室后面。
脚踩着地上由阴怨之气化为的水渍，我侧头向外望了望，很快就要到十年前那场大火的发生地了。
“嗝！”
就在这时，前面的醉汉突然打了一个酒嗝，手上一颤，酒瓶向下倾斜，剩余的小半瓶酒洒了一大半出去。
一股酒气瞬间蔓延开来，受到刺激，醉汉睁开了眼，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拎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就是一大口，将剩余的那点酒一口喝下。
“呕！”
可能喝的过急，醉汉猛地捂住嘴，踉跄着站起来。
看着他翻动的喉结，我想都没想，蹭的一下蹿到对面，公交车这时晃动一下，一个刹车，停下了。
由于惯性，醉汉一个不稳，捂在嘴上的手撇开，喷了出去。
“噗！”
一股浓烈的酒味散开，一道酒雾瞬间将红衣女鬼笼罩在其中。
“我日！”
听到醉汉吐的声音，我就知道不好。
正常喝醉的人，吐的声音是“呕”，他这个是“噗”。
“呕”是无意识的，“噗”是主动为之。
醉汉是故意的，甚至醉酒也是装的，他喷出来的，全是酒雾，没有一丝杂质。
酒雾喷出的一刹那，他在腰间一抹，呵道：“敕！”
伴着厉喝，一张明黄色的符印向红衣女鬼。
符和酒雾接触的一刹那，一道湛蓝色的火焰绽放，将红衣女鬼笼罩在其中。
“找死！”
看到醉汉做的这一切，我心里冒出这样两个字。
红衣女鬼是怨气指数四颗星的厉鬼，不是那种普通的怨鬼，想要干掉她，不是简单的事情。
哪怕是我，也不敢轻易动手，更何况，这辆公交车的情况特殊，这辆车是灵车，作用也很简单，用来拉死人和鬼的。
多年下来，车上积累的阴气很重，阴属性的东西在这里相当于吃了一个红蓝双buff，是有加成的。
醉汉是有多自信，敢在这里动手。
“呵呵！”
面对燃起的湛蓝色火焰，红衣女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笑容，向前伸手，捏住了醉汉掐着剑指，点向红衣女鬼眉心的右手。
湛蓝色的火焰，燃着的符纸，几乎是在瞬间熄灭。
“沙雕！”
看着醉汉脸上错愕的表情，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傻逼。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货的伪装很好。
装醉上车，含糊的声音，打电话时的装傻，一切设计的都很好，甚至刚刚的突袭也堪称完美。
但他忽略了一点，红衣女鬼的实力太强，他的实力太弱。
现在的问题是，我要不要出手。
哗啦！
就在这时，一道脆响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余楠捏着一把纸钱洒向了窗外。
车门也在同时开启，有人，或者说是有鬼上车了。
上车的是一对母女，妈妈三十左右，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恬静贤淑，手上牵着一个五岁大小的女孩。
女孩梳着一个可爱的小辫子，穿着一套红色小裙子，脚上是黑头小皮鞋，再加上漆黑的大眼睛，透着一股俏皮。
上车后，女孩扫视一圈，一眼盯上了醉汉，挣脱了妈妈的手，冲向醉汉，甜甜的叫道：“爸爸！”
我被这一声“爸爸”叫的一脸懵逼，同样懵逼的还有醉汉，他呆呆的看着小女孩，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有不信，有惊疑，还有一抹隐藏在最深处的惊喜。
“你抓着我爸爸的手干什么？”小女孩冲到醉汉身边，垫脚挥手，打向红衣女鬼的手腕。
啪的一声脆响，红衣女鬼的手松开，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小女孩。
看了大约两秒钟，红衣女鬼什么也没说，重新坐下，出神的看着正前方。
“爸爸！”
小女孩又叫了一声，对醉汉张开了双手。
“哦！”
醉汉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手足无措的抱起小女孩。
“下一站桦林镇！”
车门这时关闭，广播里响起一个生硬的女声。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报站声，自打上车，一直是无声的开车，无声的停靠，这是广播第一次发声。
声音响起后，十三路公交再次启动，小女孩清脆的声音也跟着响起；“爸爸，坐下啊！”
醉汉手足无措的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小女孩妈妈温柔的一笑，缓步走过去，挨着醉汉坐下。
别说醉汉，我现在也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醉汉的身份和我差不多，这次来十三路公交车，应该是受那个叫老秦的委托，对付红衣女鬼。
但谁也没想到，半路上来一对母女，救了醉汉。
还有前面的风衣男，他的身份也存疑，我现在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确定，他是一个活人，而不是死人。
原因很简单，他身上多了很多死人不应该有的情绪，还有他身上的气味也不对，七七告诉我，他身上没有死人味。
至于后来上车的这对母女，我可以确定，她们俩不是人，是鬼，级别甚至比红衣女鬼的级别还要高。
我不懂的是，小女孩为什么一上来就管醉汉叫爸爸，还救了他，难道醉汉真的是小女孩的爸爸？
醉汉的表情很奇怪，各种感情混杂在一起，有担忧，有害怕，还有惊喜，这不是正常人见鬼后的表情，也不是一个父亲见到自己女儿后的表情，让人摸不着头脑。
唯一还算正常的就是余楠，他对于车上发生的种种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现，还是按照原本的节奏开车。
从这里到桦林镇，按照现在的速度，需要半个小时左右，中间不会停靠。
我想了想，抱起七七，站起来走向最后一排，然后坐下，这个位置最高，可以俯瞰整个公交车内的情况。
对于我的选择，红衣女鬼没有任何反应，醉汉和那对母女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唯独风衣男，他又颤了一下。
“爸爸，我这些年找你找得好辛苦！”
刚坐下，小女孩就开口了。
“哦，呵呵！”醉汉的反应依旧奇怪，哼哼哈哈的。
他这种表现，让我更加确定，他不是小女孩的爸爸。
“爸爸，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啊？”小女孩侧着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的，特别可爱。
“没干什么？我也一直在找你们！”醉汉好像进入了状态，话说的顺了一些。
“妈妈，我就知道爸爸不会放弃我们！”小女孩转身抓了抓女人的胳膊，摇晃了两下。
女人温柔的笑了笑，揉了揉小女孩的头，目光微转，看向了醉汉，里面透着一股爱意。
“呵呵！”
醉汉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爸爸，这些年你想我吗？”小女孩继续问道。
“想，非常想！”醉汉点点头道。
“真的吗？”小女孩眨着大眼睛问道。
“真的！”醉汉再次点头，信誓旦旦的。
看他的样子，好像完全进入了父亲的角色，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隐隐有着一丝不安，总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事情要发生。
“别插手！”
七七的声音这时在我耳边响起，她还伸出小爪子抓了抓我的手。
七七一向都是有的放矢，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的话还没有错过。
“嗯！”
我悄悄点点头，安静的看着醉汉，没打算插手。
“爸爸，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分开时，你答应我的事情吗？”小女孩盯着醉汉，略有些紧张的问道。
“上次分开？”醉汉眼底出现一丝疑惑，随即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乖女儿，对不起啊，爸爸忘记了！”
这句一出口，我就知道坏事了。
爷爷还活着的时候，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人不能骗鬼。
人骗人，可能没什么后果，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说谎话，但和鬼相处，一定不能说谎，一定要有一说一，如果不知道，或者不清楚，又不想说实话，那就不要说，或者把话说得含糊一点。
无论怎么样，都要牢记一条，不要对鬼撒谎。
否则的话，后果很严重。
醉汉现在明显是在撒谎，后面那句话他多余说，只需要做出一副思索的样子就可以了。
“爸爸，你一定是不爱我了，你和我说过，只要答应过我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小女孩幽幽的说道，精致的小脸蛋上透着一股可怜。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忘记说过的话！”醉汉马上许诺。
小女孩眼睛一亮，问道：“爸爸，那你以前答应过的事情还算数吗？”
“算数！”
醉汉狠狠的点了点头。
“太好了！”
小女孩咯咯的笑着，拍了拍小巴掌，侧头对女人道：“爸爸，我早就说过，爸爸答应过的事情，一定都会实现的！”
醉汉斜眼看着女孩和女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之色。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醉汉了，他的表现，我用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蠢。
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在我们这行混下去的。
干我们这一行，有两个铁律，一是不能对鬼撒谎，这一点，爷爷经常和我说，也经常警告我。
还有一个，也非常重要，不要相信鬼的话。
这里的鬼，指的不是怨鬼，也不是红衣女鬼那种厉鬼，这两种鬼，主要被执念控制，说白了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没什么心眼，只要你帮她解决了执念，那一切都好。
解决不了，那就靠实力说话，打的过你就打，打不过就赶紧跑。
但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属于另外一种鬼，她俩明显脱离了执念的束缚，有了自己的灵智。
说白了，就是既有执念，又有自己的心眼，为了完成自己的执念，撒谎骗人之类的事情可谓是抬手就有，称得上是不择手段，一个不注意，就容易陷入她们早就布好的坑里。
和这种鬼打交道，不要说废话，也不要轻易许诺，能办到就办，办不到赶紧说。
醉汉明显被套路了，他根本不知道小女孩的父亲到底许诺了什么，就在这里答应，我可以肯定的说，他已经掉进小女孩的坑里了。
“爸爸，那说好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离，一辈子都在一起！”
下一刻，小女孩抱紧了醉汉的胳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这句话一出，醉汉的脸一僵，随即恢复自然，答应道：“好，我们以后都不在分离，一辈子在一起！”
我听得一懵，醉汉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他这么说，等于答应了小女孩，彻底掉入了小女孩的坑里。
什么叫一辈子都在一起？
就是说，醉汉今后一辈子都只能和小女孩母女两个生活。
人和鬼在一起，时间长了会发生什么我很清楚，人属阳，鬼属阴，人和鬼在一起，阴阳相冲之下，谁也得不了好。
更何况，小女孩的话里面，还隐藏着另外一层意思。
人和鬼想要真正的在一起，如同家人一样生活，最好的办法就是，人变成鬼，只要人死了变成鬼，便没有了阴阳相冲的忌讳。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醉汉，从他出手对付红衣女鬼的手法能够看出，他不可能不懂得这些。
这些知识，是入门级的知识。
当年爷爷带我入门，首先讲的就是这些。
如果醉汉知道这些，还这么说，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乖女儿，你和妈妈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可能是怕自己露馅，醉汉主动问了起来，转移话题。
“不好！”
小女孩的脸瞬间跨了下来，说道：“没有爸爸的日子都不好，我和妈妈非常非常非常想爸爸！”
小女孩抱住醉汉的胳膊，用脸摩挲着，享受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这些年，一直和妈妈在找你，我和妈妈不知道坐了多少趟十三路公交车，可每次都遇不到你，这次终于让我遇到了！”
“嗯，爸爸再也不离开你们了！”醉汉抬起另外一只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
“嗯！”
小女孩舒服的哼唧一声，继续道：“爸爸，你不知道，这些年有很多坏人冒充你！”
“是吗？”醉汉的脸一僵。
“嗯！”
小女孩抬起头，用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盯着醉汉，说道：“他们和爸爸一样，许诺永远不离开我和妈妈，但每次到最后都实现不了，他们是假的，爸爸你才是真的！”
“怎么……实现不了？”醉汉有些僵硬的问道。
“答应我们的事办不到啊？”小女孩理所当然的回道，“说好了永远和我在一起，每次都办不到，爸爸你不会吧？”
“我不会！”醉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是啊，爸爸你说过的，无论我和妈妈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和妈妈这些年一直再找你，就是因为相信你啊！”
小女孩往醉汉怀里蹭了蹭，说道：“爸爸，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有过犹豫的，觉得你会不要我了，后来妈妈说，无论琪琪变成什么样，爸爸都会爱琪琪，也永远会和琪琪在一起！”
小女孩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盯着醉汉看。
“对，无论琪琪变成什么样，爸爸都会和琪琪在一起！”醉汉有些骑虎难下，继续顺着小女孩的话往下说。
“那，如果琪琪变成这样呢？”小女孩继续问道。
话音落，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开始焦化，透出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那张精致的小脸蛋也开始变得焦糊。
那双好看的小手更是佝偻入鸡爪，透着一股焦痕。
“会！”
醉汉咬牙着，吐出一个字。
“这样呢？”
小女孩继续问，脸上的焦化继续扩大，原本白净的小脸变得和黑炭一样，而且这个过程还在继续。
“会！”
醉汉再次吐出一个字。
“这样呢？”
小女孩第三次问道，她的全身都已经烧焦，身体蜷缩着，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坨。
“会！”
醉汉颤抖着，第三次吐出这个字眼。
小女孩侧头，看向身侧同样烧成了焦炭一样的妈妈，说道：“妈妈，这个爸爸是真的爸爸，我找到了爸爸！”
说完，她又把烧的焦黑一片的头转过头，说道：“爸爸，从现在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这一次，醉汉没回答。
我则是暗叹了一口气，不作不死，这个小女孩可谓是一步一步把醉汉带入了坑里。
什么叫从现在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意思只有一个，叫醉汉去死。
醉汉听出来了小女孩话中的意思，所以这一次，他迟疑了，没有回答。
“爸爸，为什么不回答我，难道你和那些假爸爸一样，在骗我吗？”小女孩的声音陡然转冷，用那双只剩下两个黑洞的眼窝盯着醉汉，幽幽的问道。